雍德义应了声“是”,又道:“有一个虽然还活着,可也是出气多入气少,眼见是不行了。”
蔡九公在后头听见再也忍不住了,叫了声:“都别动他,我瞧瞧,快让我瞧瞧。”飞身下了马直奔过去,难为他一把年纪了跑得竟然飞快。
众人一齐侧目:哪来的糟老头子?
孟黑忍着古怪问金汤寨这边:“天灵盖都碎了,你们要了人去又有什么用?”
蔡九公不知孟黑厉害,跑到那奄奄一息的犯人面前,嘴里犹在发泄着对这些土匪草菅人命的不满:“你懂什么?能不能救活,还要我看过了才知道。”
孟黑神色慢慢转冷。
明月只好出声代蔡九公解释:“这位蔡老是有名的大夫,我爹好不容易才请得他出手,去帮我外婆治病。他……”明月顿了顿就此打住。
说什么,说蔡九公痴迷于研究人的脑袋?还是说是蔡九公想要这几个受了刑的人研究?
同正常人说脑髓看着像豆腐,对方会觉着恶心害怕,和孟黑说这些,他说不定就此来了兴趣,当场开几个脑袋看看是不是真的。
她虽住口不讲,可蔡九公盯着几个犯人两眼冒光那如获至宝的模样,在场的又有谁看不出来?
孟黑怪笑一声:“神医啊?好得很。”笑罢抬手一指街旁几间卖杂货的窝棚,吩咐道:“给他们几个松绑,先送到那里去,叫神医就在此地给他们治,大伙长长见识。”
高亮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铃铛趁着混乱问明月:“小姐,咱们怎么办?”
明月抿紧了唇,顿了顿方道:“随他去。”
铃铛听出来了,小姐口中这个“他”指的不是孟黑,而是蔡九公。
那老头儿现在满腔热忱,不要说去旁边的窝棚里,就是叫他当街开刀上药亦不在话下,那劲头,九头牛都拉不住。
她敏锐地觉出来小姐好像不高兴了,不过还是星星眼望着明月,悄声道:“小姐,那个孟黑看着好凶,都说他杀人不眨眼,你怎么一点不怕?”
明月收回目光看了看铃铛,果见她小脸煞白,躲躲闪闪藏在后面,不由缓了脸色,亦小声道:“我自然也怕。不过和害怕比起来,我更生气,叫这股火气顶着,就顾不得怕了。”
铃铛连连点头,心道原来是这样啊,至于小姐为什么生气那就太好猜了,她服侍了小姐四年多,很清楚小姐最讨厌决定好了的事临时出变故,所以听说雍德义言而无信,反应才会这么激烈。
孟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冒出来,对大伙而言叫惊吓,在小姐那里怕是要叫惊怒。
众匪把伤者解下来往窝棚里抬,蔡九公在旁大声呼喝,一下子叫“这个人不能平躺”,一下子又叫“按住他,别让他碰伤口”,可惜没人理会他,害他不得不跑来跑去,场面异常混乱。
梅树青见状愁得慌:“小姐,你看这……”
明月也很无奈:“帮帮他吧。”
山柱等人上前帮忙,好不容易把伤者都按照蔡九公的交代安置妥了,刚才就奄奄一息的那人经过这一番折腾彻底咽了气。
活着的两个由蔡九公亲手验看,一人头上碎了个杯口大小的洞,流了很多血和脑液,已经神志不清了,仗着年轻底子好才挺到了现在,另一人也流了满头满脸的血,看着可怖,好在头骨没有大碍,到是他身上新伤覆着旧伤,要治好了需得下一番慢功夫。
事有缓急,蔡九公命山柱几个高举火把照明,打开药箱子,先给伤重的那人包扎做急救。
窝棚不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梅树青看看面带享受的孟黑,不安地劝明月:“小姐,挺晚了,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叫高亮先送你回去歇息吧,我等蔡先生救治完了,找两辆车把人拉回去,你明天早上再处置也不迟。”
孟黑循声望过来,笑道:“放心吧,贤侄女,我孟某人既然答应你了就绝不食言,不但把人交给你,还派人跟去伺候。雍德义!”
“属下在。”雍德义应声听令。
孟黑无视了众人,吩咐道:“你带几个人跟去瞧瞧这位蔡神医的手艺,幕后那人不是一直没问出来么,现在有了神医,你们还怕什么?记着,带足银两,路上客气些,打扰到隋小姐探亲我唯你是问!”
高亮听这话风不对,急道:“孟大当家,你这是何意?”
孟黑哈哈一笑:“我这是为大伙着想的一片好意呢,德义跟去,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有不长眼的也一并顺手处理了,我们不耽误审问犯人,这位蔡神医也可过过治病救人的瘾,一举数得,哈哈,皆大欢喜嘛!”
雍德义拖着长音应了声是。
金汤寨这边不但明月,连高亮、梅树青都一齐黑了脸。
怎么会这样?
若几个犯人的口供如此要紧,前先就不该绑在这里点天灯,以至于死了两个,另两个亦需依仗蔡九公救治,可若这几人生死无关紧要,孟黑何至于这么不给面子?
旁观的罗鹏眉心跳了跳,掂量过一番,决定还是不多嘴参合了。
蔡九公的一双手既稳又利落,不大会儿工夫就把那人的脑袋包扎好了,叫程猴儿小心放他平躺,那人受创太重已经昏迷,这里没法开方子熬药,只能先扎了毫针应急,等回到县衙再说。
蔡九公站起身,到底是年纪大了,紧张过后觉出疲惫来,回手在自己腰上捶了两记,扭头准备救治另一个伤者。
这半晌那伤者独自躺在黑影里,身体朝里侧卧,没什么动静。
蔡九公知道他伤得不重,没当一回事,此时突然变了脸色,快步过去,伸手一拨,那人随即改为平躺。
火光下就见他脸色青白,已经绝了气息。
左胸处一大滩鲜血,一根数寸长的木刺深深地扎进身体,刺穿了他的心脏。
☆、我有一个秘密
死了?
孟黑大步走了过去,低头看着地上的死者,神色晦涩难明。
雍德义也十分意外,赶紧跟上前。
窝棚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火光下众人看得清楚,那根尖锐的木刺就握在死者自己手中,攥得很紧,血流了一手。
蔡九公简单检查了一下尸体,说了句废话:“自杀而死。”
身为大夫,蔡九公之前好几回表示最是讨厌这种自轻性命的举动,但这次他只是慢慢放死者躺正,抬手帮那人合上犹自大睁的双眼,抬头望向孟黑。
“那边那个颅骨碎了,能不能醒过来还难说,就算醒了也很可能变成傻子。这个原本是我唯一有把握治好的,他伤得不重,你们说什么他都听得到,若不是孟大当家说要派人跟着,反复折磨他,他不会有这么大的决心自尽,你可知木头再尖锐也有限,想要刺入心脏,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蔡九公眼也不眨地斥责了孟黑一通,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了,叫高亮等人为他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不禁在心中叫好。
明月没有作声,板着脸站在一旁,刚才梅树青劝她先回去她没走,现在出了这等事更不可能走了。
明月已经打定了主意,虽然蔡九公很能给她招惹麻烦,她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位老神医,哪怕是今晚就同姓孟的翻脸。
孟黑眯着眼睛冷冷盯着蔡九公,出奇的,竟然没有当即发作,而是问身旁的雍德义:“负责联络的就是这个人?”
雍德义连忙回道:“是,大当家,就是他。”
“这么说,线索断了?”
“……是!”
孟黑沉下脸,抬头环顾四周:“去查,刚才是谁趁乱把凶器塞到他手里的!”
雍德义苦着脸应了。
这可太难查了,刚才往窝棚里抬人,几个伤者死者身边都乱糟糟的,自杀这人当时想必很清醒,却装作不能动弹,加上又是夜里,有人递个木刺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神不知鬼不觉,严格说来有嫌疑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不过他也理解大当家为何要如此吩咐,再混乱寻常百姓也没有机会靠前,至于金汤寨这些山里出来的,别看蹦跶得欢,其实根本不清楚大当家在抓谁,死的又是何许人也。
多半是罗鹏的手下当中藏着内奸。
线索断了,目标可以抓不到,内奸必须要清除。
孟黑下了死命令,才把目光转回到蔡九公身上,森然道:“老头儿,你知道什么叫作医者不自医么?”
只看他那样子,众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瞬间就会突然暴起,拧断蔡九公的脖子。
蔡九公这老头儿也是怪,竟是怒视对方,梗着脖颈毫无惧色。
明月忍不住开口提醒:“孟大当家!”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头,守着最后一个伤者的程猴儿突然惊呼:“蔡老,您快来,他口鼻一齐在冒血!”
蔡九公很紧张那伤者,二话不说爬起身,推开面前挡路的罗鹏,忙不迭道:“抬高他的头,侧躺,别叫他脸朝上,小心血堵了气管憋死……”
孟黑盯着蔡九公身后,直到他扑到伤者边上忙活了一阵,才收回去,阴郁地瞥了明月一眼,转身出了窝棚。
看热闹的人群赶紧让出一条路来,目送他离开了坊市口,身影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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