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撑腿笑道:“是不是忽悠,过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好了,就当做是朕的命令,今天你不准随朕出去狩猎,好好地给朕待在凤阳楼上,看看你表哥今日会猎什么猎物回来!”
皇家围场位于长安城郊的长林苑中,占地甚广、容纳百物,不仅有田舍屋房,更有行宫殿苑,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且西接深林,育有鱼鸟走兽无数,皇帝每年都会来上这里两三回进行狩猎,昼猎百兽夜宿行宫,于三月举行的长林盛宴就是由春蒐演变而来的。而自从长林宴代替春蒐之后,狩猎之况就以秋狝最为盛大了,不仅诸多文臣武官世家子弟随扈狩猎,以皇后为首的不少命妇女眷也会在稍后跟来,于行宫落脚休憩,或是游览山水景致,或是登高凤阳楼,一观狩猎所获。
沈令月则不同,她每回都是在清晨跟着御驾一块走的,和皇帝一起去策马狩猎,直到午膳时分才姗姗而回,可皇帝今天发话她不准跟着,她也只得一个人留在了行宫,眼睁睁地看着数骑绝尘而驰,又是失落又是紧张。
一个时辰之后,皇后携着女眷乘着车架缓缓来到了长林苑,在从宫人口中得知沈令月并没有随君狩猎、而是一个人待在行宫里时惊讶万分,安排尚宫去安顿其余女眷后就亲自去了沈令月暂居的春居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前几天还吵着闹着要随君一道狩猎的女儿在半途改了主意。
沈令月正望着庭院里的枫叶发着呆。
八月末旬,枫叶已经开始逐渐变色,有几株枫树更是完全变了色,深红的枫叶层层叠叠,尽显雅致,与她身上海棠红的滚边骑装相比却依旧要逊色几分。
她就这么坐在回廊之下,红装艳丽,发如泼墨,肌肤如雪。
皇后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她笑着唤道:“令儿?”
沈令月一惊,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迎上前,笑着去挽皇后的臂弯:“母后,你们过来啦?”
皇后笑道:“用过早膳不久就过来了,倒是你,怎么没跟你父皇一道去狩猎?前几天不还吵着一定要去的吗,怎么现在却改了主意?”
沈令月脸一红,嗫嚅道:“也不一定非要今天去,父皇明天不也还要继续吗,我明天再跟着去就好了……”
皇后和沈令月缓步行在回廊之下,微笑道:“那是谁以前老说,狩猎要第一天猎到猎物才有意思,才能算是头彩?”
沈令月一顿,心思下意识地偏到了谢初今天的头彩会是什么上面去,神情更加不自然起来:“反正、反正女儿今天就是不想去。”她梗着脖子道,“母后不也想让女儿安静一些吗?现在这样不是正好?”
皇后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这番托辞,却也没有点破,而是笑着顺着这话说了下去:“这倒是。正巧你的几个姐妹们也都来了,正在凤阳楼上登高远眺,前几次你都玩性重,跟着你父皇就跑得没影了,楼也不登,不如就趁着今日补上。”
沈令月点点头:“嗯,女儿今天都听母后的。”
皇后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送了她四个字:“装乖卖巧。好了,既然你今天准备留在这,这骑装也不用再穿着了,先回房间换身衣服再说。”
沈令月便回里间重新换了一身滚雪细纱的对襟襦裙,她的四个贴身宫女都是跟着皇后的车架一道来的,得知她不去狩猎都意外得紧,但也很有分寸地什么都没问,服侍着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后就依照原来的规矩,由问颜画心留守居苑,留香和知意则是跟在沈令月的身后出了房间,一道去了凤阳楼,而后远远地侍立在一边,等候着主子的下一道吩咐。
凤阳楼身为长林苑中第一大亭台楼阁,自有其过人之处,不说那精美的雕梁画栋,就是里间陈设着的一应物什也都大有来历,甚至还有几本罕见的诗集书册,但沈令月却没心思欣赏这些,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谢初骑着云中驹的那个身影,偶尔交错着“大雁之好、骏马之合”这八个字,整个人神游天外,不知置身何处。
沈令月立在栏杆后面怔怔出神,另外一边,几名公主却是倚栏远眺,望着不远处山头上漫山遍野的菊花轻笑细语,过了一会儿,五公主沈莲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惊呼道:“七妹快瞧,那边的一朵白菊像不像十丈垂帘?不是说这十丈垂帘极难养活吗,怎么却在山上开了一朵?难不成这野生的还比人养的容易活不成?”
沈蓉眯着眼细看了好一会儿,有些犹豫地摇摇头:“这儿离得有些远了,我看不太清,或许三姐能够分辨出来,她素来喜欢画这些花朵儿,想来应该比我们都要熟悉。”说着,她就笑着转过头看向沈令月,“不知三姐可认不认得那花儿?”
沈令月出神地望着楼外,没有回答。
沈蓉笑容一僵,面上添了几分尴尬之色,好在有大公主沈蔷及时上前,又笑着唤了沈令月一声,这才让沈令月醒过了神,恍然道:“什么?”
“看来三妹是看着外面的风景看得入神了,”沈蔷掩袖一笑,“听闻三妹博闻强识,更是识得千种不同的花儿,快过来给我们分辨分辨,看看那一朵到底是不是十丈垂帘,若是真的,那可就太稀奇了……”
她边说边拉着沈令月走向她们看花的地方,沈令月不太想理会,可她这个名义上的长姐已经嫁为人妇,鲜少能像今天这般与姐妹同聚,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便压下了那些有的没的的心思,强打着精神微笑起来,其余的几个公主见状,也都围了上去,一起品花看花好不热闹,反倒把最先发现那朵白菊的沈莲晾在了一边,让她不忿了好一会儿。
“装什么亲热呢,”她小声跟沈蓉抱怨,“平日里都一个个清高得不行,现在倒去贴起热脸来了,人家可不想理我们。”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哎,七妹你说,她往常不是一直都随着父皇一道出猎吗,怎么今日却留下来了,是不是犯了什么事,被父皇罚了?”
“五姐,你就少说两句吧。”沈蓉低声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沈莲撇撇嘴:“好什么啊,她不在的时候我们多自在啊,今天一多出了个她,气氛就全变了,败兴。她刚刚还对你摆谱呢,你怎么都不计较。”
沈蓉气也上来了:“你觉得败兴,我可不觉得,也不觉得她是在摆谱。你若不想待在这里,那就走吧,妹妹不陪着了,告辞。”说罢就扭头去了沈令月那,留着沈莲在原地咬牙跺了跺脚,也跟着一道上了前,挤出一张笑脸上去凑热闹了。
沈令月被簇拥着看了半晌的山花,皇后并韩王妃等命妇女眷也登上了凤阳楼,众人照着分位坐了,沈令月一看日头,就知道差不多到了她父皇那一批人狩猎而归的时候,顿时一阵紧张,再看谢初的娘亲张氏也在命妇堆里,就更加坐立不安了。
皇后发现了她的坐立不安,也看见了她鬓边细小的汗珠,立时关切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一边说,一边拿帕子擦拭沈令月的脸颊,又命宫女上前打扇。
沈令月摇摇头,小声道:“女儿没事,就是热了些。母后,你们这是在等父皇他们回来吗?”
皇后点头一笑:“不错。往年不都是这样的么,你虽然没有跟着一道等过,但却是跟着你父皇回来的,应该知道才是。怎么了?”
沈令月当然知道,虽然没有明确的规矩说皇帝狩猎归来时皇后一定要在凤阳楼等着,也没有每个去打猎的人都要把猎物放在凤阳楼前空旷的地上、以此来评定品级的礼制,可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东西,老祖宗流传下来不是规矩却胜似规矩的规矩。
之前她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为此兴奋过,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今天跟着她父皇去打猎的人里有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她紧张极了,万一是她和父皇想多了,谢初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怎么办?她就这么傻乎乎地在这里等了一个上午,被人知道岂不笑死。又或者她没有多想,谢初的确有向她求亲的意思,那到时她该怎么反应?是笑着接受,还是转身跑开,或者直接埋入皇后的怀里不抬头?
随着时间的临近,沈令月越来越紧张,手中的帕子都被她翻来覆去地绞了好几遍,而当她听到那熟悉的马蹄奔腾声时,更是咬紧了唇,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一错不错地盯着不远处的林子口,生怕错过了一点东西。
而就在马蹄奔腾声响起的下一刻,几声清越的鸟鸣声就自林子上方响了起来,惊起了周围女眷的一阵私语。
“娘娘,快看呐,是大雁。”坐在下首的韩王妃笑着对皇后道,“这可是好兆头。”
皇后浅笑颔首,视线扫过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极为紧张的沈令月,心中越发疑惑起来:“令儿?”
“啊?”沈令月一个激灵看向她,却又在下一刻把视线转回了林子上方的大雁身上,见此,皇后也不再多说,无奈地摇了摇头就随她去了,跟着众人一道也把目光投向了那一列遥遥飞翔的大雁。
大雁们展翅滑翔,由领头雁带领着轻灵飞过树林上空,而就在领头的那只大雁飞过树林边缘时,一枚羽箭却猛地从林中斜刺射出,贯穿了它后边跟着的第二只大雁,正中它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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