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想说什么呀?”王嬷嬷钻进了被褥,侧着身子与李莞对望。
李莞将那簪子拿在手里轻抚两下:“便与我说说我爹和我娘的事情吧。他们感情好吗?”
李莞的问题让王嬷嬷陷入了回忆之中,李莞等了好半晌,王嬷嬷才缓缓开口:
“你爹和你娘,感情挺好的。你娘总是不开心,你爹就总是逗她开心。你爹年轻时神采飞扬,可不是现在比得了的,我就记得呀,你娘怀你的时候,大半夜里想吃瑞合祥的饺子,你爹二话不说,套上衣服就出门给她寻,那时候是冬天,近年关了,外头还下着雪,人家店门早就关了,也不知道他弄了什么法子,居然还真给你娘买回来了,冻的鼻头都发红了,那样子滑稽的很,我到今天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李莞脑中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不禁上翘。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要问过才能知道内情。
“看来我爹很喜欢我娘。”李莞感慨。
“可不,喜欢的紧。”王嬷嬷回答。
李莞把脸靠在枕头上,指尖扫过桃花簪的花瓣:“那我娘死的时候,我爹肯定哭的很伤心吧。”
一个肯大冬天为怀孕妻子奔走的男人,骨子里坏不到哪儿去,反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就能说明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很高,为了妻子满意,宁愿让自己遭点罪。
“倒是没见你爹哭。那时候他就抱着你坐在你娘的灵堂前,傻愣愣的看着你娘的牌位,不吃不喝不睡,谁跟他说话都不理睬。下葬时也是,抱着睡着的你,眼睁睁看着棺材埋下地,眼神都是空洞洞的。”
王嬷嬷现在想起当时那画面,还觉得唏嘘不已。
李莞那时候才两岁还不到,对于王嬷嬷说的这些,自然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只能凭脑中想象。
要说李崇对她娘用情至深吧,可他为李莞的娘守了一年孝后,转头就娶了崔氏,同年生下一对龙凤胎,崔氏怀孕期间,他干脆又接连纳了崔氏陪房的两个丫鬟为妾,后来虽然没怎么见李崇去过那俩妾侍院里,但他总没有推辞就是了。
所以,李莞一时还真拿不准,她爹对她娘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王嬷嬷见李莞不说话了,以为她要睡了,便起身去熄了灯,李莞把那簪子塞进枕头底下,翻了个身,借着稀薄的月光,盯着承尘,脑中想着李崇和她娘的事情,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第7章
李莞正在吃早饭,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来传话,说今天中午老夫人院里摆饭,五姑娘和六公子从清河回来,大约今天中午能到家,老夫人给他们办一桌接风宴,请大房和二房的老爷、夫人、姑娘、少爷们都来聚聚。
王嬷嬷给李莞布菜,闻言回道:“哎哟,这事儿昨天奴婢就听说了,竟忘了告诉姑娘知道。五姑娘和六公子约莫今天就能到家,据说还带回来崔家的一位小姐和两位公子,怪不得老夫人重视。”
崔家的小姐和公子,李莞从前倒也见过几回,只是崔家的人,怎么说呢,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受的规矩大了,一个个走出来都是木讷兮兮的,小辈里也就只有一个崔槐还稍微有点意思,不走崔家为他铺好的士林之路,反而弃文从武,成了五军都指挥使陆睿麾下左膀右臂,硬生生的为自己杀出一条锦绣前程。尽管跟着那个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陆指挥使,崔槐也受过不少非议,但他却从未放弃追随,往后的十年,崔槐官至大理寺卿,不管怎么说,凭着崔槐这份坚定不移的决心,也是让人敬佩的。
吃完了早饭,李莞又喊来阿成去套马车,王嬷嬷问:“姑娘还要出去?那中午老夫人那儿……”
“我得再出去一下,中午能回来就尽量赶回来,要实在回不来的话就算了。”李莞可没有上赶着给李茂和李娇接风洗尘的兴致。
王嬷嬷听李莞这语气,便是不打算回来的意思呗。这可有点为难。
“若老夫人派人来问,就说我有事耽搁了。”
李莞抢在王嬷嬷之前安慰了这么一句,不等王嬷嬷反应过来,拉着银杏,飞也似的逃离揽月小筑。
依旧是去的榆林街,李莞后来左想右想,总觉得表姑奶奶那几家店铺衰败的奇怪,很小的时候,她还记得那些店铺客似云来,要说李崇那时候也没有特别打理过,都是已经成熟了的店铺,不可能前前后后相差这么多。
李莞来到大兴绸缎庄,门倒是早早的开了,李莞上门,那伙计先是一愣,然后才问:“姑娘早啊,是想看点布料做衣裳吗?”
柜台后的货架上,布匹零零散散的放着,全都是些往年卖剩下的东西,也就骗骗乡下来的门外汉,稍微有点见识的,都不可能在这样一家店面里面买布做衣裳。
“这店里就你一个人?你们掌柜呢?”李莞对那伙计问。
伙计得知李莞不是来买布的,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我们掌柜不在,姑娘找他有事?”
李莞不跟他卖关子,又问:“你们这店面租吗?或者卖吗?”
“姑娘是来租铺子的?我们掌柜的可没说过铺子要租或者卖。这铺子可不是普通人家的产业,大兴李家知道吗?这是李家的铺子,姑娘如果真要买卖铺子的话,找掌柜可没什么用,得找李家的人才行。”
这伙计见李莞虽然是个小姑娘,但穿着打扮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不疑有他,据实相告。
“你们掌柜,是姓冯吗?”
李莞隐约听人提起过冯掌柜,从前就是他替李崇打理表姑奶奶留下的产业来着。
谁知伙计果断摇头:“不是,我们掌柜姓刘。姑娘说的冯掌柜早就不在这里干了。”
“他去哪儿了?”李莞追问。
“他手脚不干净,侵了主家银两,现在听说搬到城外十里村去了。姑娘你到底是来买铺子的,还是来找人的?要不我去问问我们刘掌柜?”伙计的言语中,有点不耐烦。
李莞让银杏给他递去二两银子,才得以继续问:“跟我说说,那冯掌柜怎么手脚不干净了?”
伙计得了银两,态度立刻发生改变,把他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跟李莞说了一遍。
大致意思就是,那冯掌柜不识好歹,东家给他开了那么高的薪俸,他还吃里扒外,经常从柜台里拿钱,有一回他拿钱的时候,被刘掌柜发现,一百两银票,人赃并获。刘掌柜原本想看在往昔情分上放过他这回,冯掌柜自己觉得过意不去,主动请辞回家去了。
冯掌柜从这里离开以后,没有地方敢聘他做掌柜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投行进了黑账房的行列,专门替一些见不得人的商家做假账。名声可以说已经臭到底了。
李莞从店铺里走出,脑中疑惑重重,那冯掌柜当年是好几家店铺的总掌柜,如果他真想捞钱的话,随便在生意上做点手脚,相信谁也看不出来,可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在柜台偷钱呢?
李莞上了马车,让银杏又折回去问了冯掌柜的地址,没一会儿,银杏上车来禀报:
“伙计说,那冯掌柜在城里做的假账太多了,怕给人打,搬到城外瑶溪村去了。”
“瑶溪村?”李莞倒是知道这个地方。一般家里稍微能过得去的,都不会住到那里,瑶溪村是大兴府最穷的村落,里面多是老弱病残。
李莞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几家店铺的总掌柜,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拍了拍车厢壁,对车夫阿成说:“去城外瑶溪村。”
阿成领命,马车驶动,银杏惊恐的说:“姑娘莫不是要去找他吧。那种鸡鸣狗盗的人,避开都来不及,找了干嘛呢。”
李莞有自己的想法,她见过从前表姑奶奶店铺兴旺时的样子,当时冯掌柜必然下了一番苦心,功不可没,他走了之后,几家店铺就跟没了灵魂的躯壳,萧条破败,而且她骨子里就是不相信,如果冯掌柜真想从店铺里捞钱,凭他的本事,绝对不会用这么低级,这么笨的方法。
兴许是他那阵子特别缺钱,但又不想用下作手段从东家铺子里捞钱,只能出此下策。而一个能在自己最需要钱的时候,都不对东家生意动手脚的人,骨子里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城外瑶溪村是不算大的村落,周围都是平地,住了那么几十户人家,要从这些人家里打听出一户姓冯的并不难。
李莞在马车里等,阿成和银杏下车一家家的询问,终于在村子东头找到了冯掌柜家,这村子里的人对冯家人倒还挺客气,一口一个‘冯先生’的喊。
阿成和银杏护在李莞身侧,领着李莞去了冯家所在的地方。
“冯掌柜出门去了,家里只有一个瞎眼的女人和一个瘫在床上的老人家。”银杏在李莞耳边解说,阿成到前面敲门去了。
其实冯家的门是开着的,十分破败的木板门,即便关上也没什么意义。
“谁呀。”那个瞎眼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们是来找冯先生的,他在家吗?”阿成入乡随俗,跟着周围村民们称呼冯掌柜为冯先生。
那个女人请他们进去,一进屋子,一股不知道是什么酸馊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屋顶上破了两处,干脆没修缮,直接找了两块残缺不全的琉璃瓦盖着,这样使得屋里还稍微亮堂些,屋子里也不提什么摆设不摆设了,是前后通的长形屋子,第一间里就摆着一张单薄的床板,上头躺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一双眼睛盯着进门的李莞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