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的,见诗织放行,亚纪虽然也略略迟疑了一阵子,但毕竟时间宝贵,她不会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推出去,故而纵然心里有所防备,也还是从正在攀谈的贵妇圈中脱身,与菅原由纪寻了处人少的地方低声说起了私房话。
身后那些贵妇小姐们异样的目光,她也只能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无论在别人眼中怎样,由纪毕竟是她的亲妹妹,已然如此,她又能如何呢?
只是亚纪没有想到,跟在自己身后的由纪,低垂的眼眸中闪烁的,是她也未曾想到的嫉恨与妒意。
分明是亲生姐妹,分明是一母同胞,姐姐就能做高高在上的正室夫人,而自己只能伏低做小寻找一丝生存的空间,现如今,就连和亲生姐姐说说话都要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这一切让从小便受尽宠爱的菅原由纪越来越无法忍耐。
时至今日,从狂热的爱慕之心中清醒过来,她又不是傻瓜,自然也是回味出些不对劲的。
为什么叛乱偏偏发生在姐姐大婚的当夜?
为什么叛军闯入自己房间的事情外人会知道?
就因为家族遭遇叛乱,势力大减才不得不被真广长老摆布,自己才不得不以不入流的身份进入朽木府。的确,她爱慕白哉,希望能够有红袖添香的佳话,但不代表她希望做妾室啊!她也想像姐姐一样,三媒六证、明媒正娶、凤冠霞帔、风光大嫁,可是因为家族,她只能忍受嫡女的骄傲被折损的羞辱,在诗织手下看脸色,尽管这一切并不是亚纪的错,可是在鲜明的对比下,她还是忍不住有些迁怒。
如果姐姐没有嫁入梶浦家,如果不是梶浦家的长老不愿年少的家主因联姻而势力太过膨胀,如果姐姐能敏锐一些,察觉到那些长老背后的小动作……
那么叛乱不会发生,她的人生,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诗织可不是滥好人
我不喜欢那种没什么本事就靠着男人的女主
所以,我家女儿必然不会没真本事
她只是不主动计较,不主动陷害
但是也别想她一点脾气都没有
☆、Episode 74
心中再不满,菅原由纪也明白,如今的她,如果不依靠父母和姐姐,单凭一己之力是占不到便宜的,故而虽然嫉妒非常,她也还是努力压下了内心的不平,抓紧时间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了亚纪,看到亚纪得知母亲来看自己时所遭遇的一切而出离愤怒时,她微微笑了。
宴会上,尽管男女宾的圈子各有不同,梶浦宗秀还是看到了自己的新婚妻子与菅原由纪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心里更加郁卒。
的确,他对亚纪没有什么多余的好感,但最初也并没有抱着什么恶感,只是普通的家族联姻之下产生的关系罢了,大婚当夜菅原家发生的叛乱让他这场家族政治联姻应该发生的效果大打折扣,并没有帮助他增长多少势力。
但是这一切他也明白,是不甘失去权力的长老们处心积虑推波助澜的结果。
所以那时,他对亚纪甚至怀有一两分抱歉。
毕竟是因为自己家权力博弈的原因,才让她遭遇了这些。
亚纪也是出身名门,管家理事上并不差什么,因着他现在还不能全面掌权,故而管家的大权也没有完全交到她手上,依旧是长老会把持着,这不是让梶浦不快的理由。
他的不满,来源于亚纪对母家事务过分的热衷。
对她那个抛弃了嫡出的尊严的妹妹过分的关注。
莫说那个菅原由纪是造成诗织不快的原因,即便不是,作为梶浦家的当家主母,过分参与到别人家对妾室的处置当中也是极为不礼貌的一种表现,在梶浦宗秀看来,那完全是咎由自取,亚纪如此,便让他厌烦多了。
如果是诗织的话,一定不会做这种置夫家的名声于不顾的事情。
如果是诗织……
梶浦明白,他不该将亚纪与诗织相比较,但是对亚纪的不满依然无声地与日俱增,他不曾将这些感情宣之于口,他知道说出来不能改变什么,只会让现状变得更糟糕。
但是在看见亚纪离席,与菅原由纪双双离去的背影时,他想,这种混杂了遗憾、愤懑、厌烦与不满的情绪,迟早有一天会把他内心保存秘密的一方天地炸碎。
若那样,届时受到伤害的不止他自己,还有他最为在乎的人。
为此他感到害怕。
很快便到了开宴时间,因之前诗织特意嘱咐了入席时也不必回来伺候,菅原由纪才得以逃过了立规矩的尴尬,但是很快,新的羞辱接踵而至。
她是跟在姐姐亚纪身边的,对方是梶浦家的当家主母,诗织不会在面子上让她难堪,故而同桌安排的也都是身份地位不低于她的贵妇小姐。只是以由纪的身份,自然没有资格上桌,只能侍立左右,这样一来,便立时有了云泥之别。
四周的宾客投射过来的目光让姐妹两人都如芒在背。
饶是再心系母族,再关心妹妹的处境,此时的亚纪也有些自顾不暇了。被无数道异样的目光盯着,虽然并没有人说什么难听话,那其中意味深长的涵义也够让她脸红一阵子了,这样的境遇让她突然开始怨恨起由纪来。
好好的嫡女千金不做,为什么要抛弃廉耻给人做妾?弄得自己也处境尴尬,以后还怎么在贵妇圈中立足呢?她虽然不爱梶浦宗秀,但他毕竟是她的丈夫,是她今后休戚相关的存在,梶浦家是她今后要生存一生的家族,若是因为由纪带累了家族名声,她今后还能有舒心日子过吗?
直到此时,她才惊觉,不是诗织突然好心给了由纪自由,而是她从一开始就想得到这样的结局。
让她和由纪都丢脸的结局。
男宾的坐席与女宾有一段距离,席位上这种微妙的气氛并没有影响那边太多,只是,一直对此敏感的梶浦宗秀焉有不知的道理?目睹全过程,他气得狠狠握紧了手中的酒盏。
虽然明白这样的尴尬多少与诗织都脱不了关系,但是她也只是想要维护自己的家庭而已,诗织并没有做错,更何况那毕竟是他喜欢的人,梶浦怎么能够忍心责备她呢?一腔不满和愤怒也只能悉数转给不争气的新婚妻子。
难道亚纪真的是个毫无政治智慧的女人?
他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厌恶。
被周围的女宾看得脸上礼节性的笑容都有些快挂不住,亚纪无法,只能偏头对仍然立在身后的由纪淡淡道:“我这里没有事了,你还是到朽木夫人面前立规矩方是正事。”
这是这种情形下,她唯一能够做的,维持仅剩的尊严的举动。
没有完全回头的亚纪并没有看见,她话音落下,由纪豁然睁大的眼睛,以及里面瞬间充盈的刻骨的恨意。
她只看见,视线所及之处的女眷们在她表态之后纷纷移开的目光。
她知道,那至少是……对她某种程度上的接纳。
由纪再没有想到,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的亲姐姐,竟然能够以那样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她发出那种命令!
曾几何时,她也是那样的骄傲,在母亲的宠爱下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那时候,就连这个姐姐也是要让她三分的,谁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就连她都这样瞧不起自己了?
凭什么?她凭什么?不过就是拥有个与丈夫貌合神离的婚姻,她的丈夫,甚至还深爱着筱原诗织!她凭什么在自己面前摆谱?
只是从那些女宾们的神色中,由纪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懂的。
只因她是妻,自己是妾。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亚纪挺直的脊背,以及发髻上精巧昂贵的首饰。礼服正红色的缎面上,绣着华美的金线与繁杂的图案。
与所有的正室夫人一般,无形中与自己拉开了一段很大的距离。
方才对她那一瞥淡淡的,就像诗织常常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根本没有拿她当一个与自己平等的人物看待,语气漫不经心却又高高在上,疯狂刺激着她的自尊心。
别人这样对我便罢,而你是我的亲姐姐。
她在心里这样呐喊着,却也明白,在他人眼中,她们只有嫡庶之别,再没有姐妹之情。
再与自己亲近,便会得到更多的轻蔑,想要生存,便只能与她划清界限,而显然,她的亲姐姐,已经选择了后一条道路。
宴席过后,又换过一次衣服,诗织与亚纪在走廊上碰面了,相比之前的敌意,这一次,亚纪的眼神明显有些游移。
半晌,她先欠了欠身:“朽木夫人安好。”
似乎并不惊讶于亚纪态度的转变,诗织温和地笑笑,回礼道:“梶浦夫人客气了。”
两人随侍的女侍均低眉敛目,亚纪见诗织眉眼清丽,一派雍容,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又是妒又是怕,迟疑好一阵子才又勉强开口:“舍妹年轻不懂事,又一向娇生惯养,今后还要劳朽木夫人多费心指点,但有冒犯之处,万望夫人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