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撷霜君却学的是纯武学,他族里并没有传授一星半点的术法给他!”苏晏抬高嗓音,神色冷冷,“虎狼之心昭然若揭,他们大概是想保全自己,将撷霜君和余下的整个家族作为弃子,这种行为,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是不屑的。”
苏晏低下声音:“幸好在夺朱之战前,他逃了出去,否则现在撷霜君还不知道在哪里。”可是他下一瞬复又神色狰狞,踢了一脚在地上不停翻滚的史画颐,“史姑娘,你父亲可是第一个赞同的人。”
史画颐捂着腹部,剧烈地咳嗽着,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她将脸颊贴上雨隔剑冰凉的剑刃,那种凛凛寒意让她的神智有了片刻清醒,然而,越清醒就越痛苦,她仿佛看见沈竹晞披着一身晨光,清凌凌地站在面前睥睨着她,打掉她伸出的手,眼里露出冷冷的光。
是啊,他像看敌人一样,而手底下沾满鲜血的自己,也再没有与他并肩的机会了。
她陡然想到自己先前在佛像下想的那些事,如果这个尘世,薄情难免,深情易错,只是因为某个人才醇厚绵长,现在这个人已经不会再出现了,那她……她不如就此离开。
“放过我吧。”史画颐用一种轻若虚无地声音,反复地呢喃着这句话。她感觉到下颌被苏晏捏紧了,对方极为恶毒的视线钉在她脸上,嘴唇一张一阖:“你现在是不是很像杀我?我就在这里,你动手啊!”
“当初周家是我放一把火通通烧了的,连同那个裂缝也不见了,只要你今天不杀我,我以后多的是机会灭了史府的势力。”苏晏贴着剑刃,神色岿然不动,“我有无数种法子灭史府,搅乱整个中州的势力格局,也算是帮何昱一个忙。”
史画颐抓着剑,满脸血泪地怔怔抬头看他,眼前的人只有残影,不管说什么话,听起来都像是死亡迫近的脚步声。她心灰意冷,再也提不起分毫的力气动弹,忽而自顾自地笑了笑,缓缓举起剑刃。
苏晏唇畔的笑容扩大了,他手指掐了一个法诀,在袖子里反复地拨弄着,这是伤害转移的法诀,而另一端是……然而,那个笑容却忽然凝刻在了唇边!
史画颐举起雨隔剑,从心口穿胸而入!随着骨血被撕裂,她噗地喷出血来,往前就要扑到。苏晏的脸色终于变了,这不在他原本的计划之内,他向前想要抓住史画颐的手让她冷静下来,但他没练过武,而此刻的史画颐疯疯癫癫,他根本无力阻挡。
“璇卿?你怎么回事?”正在此时,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场中二人同时面色惨变,沈竹晞怎么会忽然过来?史画颐捂着脸,发出了无声的啜泣,看也不敢看来人,疯了一般地跳跃过去,猛地将他撞翻,捂着心口头也不回地远去。
沈竹晞从地上爬起来,只看见女子头上的簪花和身后露出的一截剑尖一样闪闪发亮。他没认出来,只是颇为奇怪,璇卿为什么要在后背戴饰品,又为什么突然生气,还有,她这件鲜红裙子的颜色,未免也太红了些。
“我没对史姑娘动手。”苏晏如实说。
“你是我什么人?”沈竹晞很快不再想这件事,看向苏晏,冷冷地问。
苏晏愣在那里许久,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言不讳。他低着头,双手在衣袖上搅了许久,神色渐转柔和:“大概也就那样吧,你想起来了?”
沈竹晞用审视般的眼神对着他:“想什么?想小时候你如何骗取我的信任,后来又杀了我?还灭了我家族?”他梦里原本没有灭族这一段,只是从方才两人对话中听到零星一点,于是故意这样说。
“我不是,我没有!”苏晏立刻辩驳,他张了张嘴,接下来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沈竹晞自动将他的模样理解为心虚默认,冷笑:“你可真是命大,我先前捅你一刀,你居然还不死。若不是要留着你的命去找殷慈,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转身就走,自然没有留意后面人是什么眼神,走了两步却又顿住,返身丢了一块帕子过去:“擦擦你身上的血,林谷主身体不好,肯定不愿意闻到血腥味。”
苏晏没有再看他,只是摸摸自己的脸,施了个洗净的法诀,而后把脸埋进帕子里不动了。
第156章 何地著疏狂其五
“撷霜君,你来的正好。”沈竹晞推门回来的时候,幽草立刻将他迎进来,锁门坐下,满室的人除了苏晏都齐了,围坐在一起,正盯着陆栖淮的手。
“这是做什么?”沈竹晞魂不守舍,强打起精神来。
陆栖淮抬眸看他,解释:“总要先看看神官那里是什么情况,阿槿已经过去了,我现在用殷氏的通光术联络试试。倘若她已经找到了神官,就由我们传送过去,接应她出来,倘若找不到,我们就过去和她一起找。”
沈竹晞目瞪口呆,觉得自己接受无能:“阿槿已经过去了?她怎么过去的?”
“她手上戴着后土神镯,和皇天碧鸾之间有感应,在皇天碧鸾被送到殷神官手上时,她就会被传送到殷神官附近不超过一里远的地方。”陆栖淮扯着他在身旁坐下,低眉,“我不担心她的安危,神镯必然护住,不论是多么强大的力量都不能危及她性命。”
林青释听到“皇天碧鸾”这四个字,眉峰忽然一动,手指不自禁地抚过覆眼的白色锦缎。沈竹晞的视线无意中扫过他,忽然停住了,一拍额:“林谷主,你怎么在这里?你不随邓韶音去军中了吗?靖晏军里有疫病横行。”
林青释摇头,垂眉:“救不了。”
这位天下第一的医者语气鲜少地流露出颓然消沉之意,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救不了。”
沈竹晞万分惊愕,霍地站起,因为被陆栖淮及时拉住而倒在他身上:“你都没去,怎么知道救不了?那三万靖晏军不是都要死了吗?”他虽然对邓韶音这个人不待见,可是那人对于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军队的那种拳拳热意和满腔沸血,却让他这个外人也为之震动。
“靖晏军不会死,至于原因,是韶音他自己造成的——”林青释眼睫簌簌颤抖,仿佛想要抖落什么难以明说的情绪,“真是命中业障,连韶音自己也避免不了步他们的后尘。”
沈竹晞凛凛打了个寒颤:“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林青释答:“大概和凝碧楼计划里最终的实验完成品一模一样,只是靖晏军这个变化的过程要缓慢许多,也许不会是一朝一夕,而要近一年甚至数年的功夫。我猜测,在因果种下的那一日,韶音可能前天刚从凝碧楼谈判而归,凝碧楼的圣湖旁边长着这种草木,韶音大概是不信,然后带了一些草木标本回去,没有放置好,或许被不知情的下属当作野菜在泉水里濯洗过。”
他停了一会,续道:“军营里的水源基本都是泉水,从一个源头通向四面八方,靖晏少将的野菜肯定会在最上游洗,然后那些草木里的东西就遍布了整个山泉。韶音当然服了凝碧楼给的防护药,可是那种药只能防护外在接触,他一定也饮下了这个水,却要比别人花更久的时间才会转变为最终的那个东西。”
幽草在他身旁微微颤了一下,手指深深地掐住了胳膊,她听到旁边一阵轻微的吸气声,一愕,往旁边看去,才发现自己因为过度紧张,掐的是子珂的手臂。子珂瞪着她,却没有像平时那样胡搅蛮缠,犹自稚气的脸容上充满了凝重。
沈竹晞将他们两人的反应收入眼底,自己也紧张起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栖淮道:“段其束从苏晏和云寒衫手底下将你们救出来后,便立刻将相关讯息传给了我。朝微,据我推测,你在石屋底下那一片琉璃里看到的,那些面色如常、栩栩如生的伶人士兵,就是所谓的‘那个东西’。”
沈竹晞想起那一日看到的场景,心中害怕,朝他靠得更紧了些:“你还同段其束有联络吗?他……”一想到段其束是如何死去的,他心中忽而充满了沉郁。
“不要乱想。”陆栖淮单手覆上他额头,如同一块冷冰贴上来,“他是求仁得仁,而且现在有史姑娘替他背着雨隔剑,就好像他还一直在行走人间,也算没辜负唐茗秋死前的嘱托。”
沈竹晞抓着他的手,郁郁不乐地应了一声。
陆栖淮摸摸他鬓发,示意他振作起来,一边向其余人解释:“我那时候已经猜到凝碧楼的人会对入京的伶人下手,就让写信让段其束去把他们护送到京城,然后就一直同他有联络。”
子珂突兀地插了一句:“既然你猜到凝碧楼会对人下手,怎么才不到动手的会是云寒衫?云寒衫是云家的另一个人,而且也会戏剧,这很好猜啊!”
“既然是猜测,一定不会完全准确啊!”沈竹晞抢着说,用一种看待智商成迷小晚辈的眼神看着子珂。子珂气忿忿地瞪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陆栖淮失笑,推了推没骨头似的就要躺倒的人:“朝微,别胡闹了。”
沈竹晞立刻坐得笔直,讷讷不言,抓着他手腕:“陆澜,我先前……”他迟疑了一下,看满屋子都是熟人,就把话问了出来,“我好像在洛水下游的那个小酒馆外看到你了,还有阿袖,你好像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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