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长渊震惊地看着少年在面前勉强支撑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猝然崩溃的样子,忽然隐约心有戚戚焉。许久之前,他也曾感同身受过。他凝望着撷霜君的目光忽然就有了些悲悯之意,撷霜君这个称号,当初是说他年少时清冷心性,如霜如玉,不为外物所动。
然而,若许年在红尘中辗转阎浮,他还是有什么长久地改变了。
纪长渊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钳制住陆栖淮的手微微松了些,让他得以伸出手来触碰撷霜君。
然而,沈竹晞只是冷冷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间急急地摇头:“你不要过来,你让我想想,想想……”在纪长渊无声无息地撒出透明粉末解开他身上的毒时,沈竹晞似有察觉,向后跃出,点足便是三丈外。
通透如水的月光下,他像翩跹的一折柳,翠而欲折。
“你不要过来!”沈竹晞抬高声音叫道,足下一趔趄,踉踉跄跄地奔跑着远去,他满心情绪激荡,在夜色里抖成一阵青色的长风,快到浮桥上的两人甚至都未曾反应过来。
于是陆栖淮伸出去想挽留他的手也停驻在了半空中。
这样未必不好,朝微,跑吧,就这样跑出去,远远地离开这个局。
明明是早已做出的决定,甚至不惜用言语相逼,为何到了此时,内心还是痛不可当呢?明明在此前已经同过去诀别了,为何还会再一次面对失去的命运?
夜色无尘,黑衣公子握紧了手,微微一颤,他忽然拈起二指夹住忘痴的剑刃,极缓地推开了。他没有拔出祝东风,然而纤长的手指却如同精锻的钢铁,稳稳地压住那一柄长剑。
“怎么会?”纪长渊震惊骇怒,一下子猛然使力,扬剑后撤,“你没有中毒?怎么可能?我明明检查过你的筋脉!”
“所以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只是为了激撷霜君走?”他注视着陆栖淮掌心的皇天碧鸾,陡然间明白过来,愤懑到语无伦次,“你,你这个逆贼,你要做什么?”
“不想死就让开。”陆栖淮漠然地瞥了他一眼。
“好大的口气!”纪长渊冷哼,眼神却从死寂的散沙变得雪亮,忽然用剑锋割破手指,放进口中舔舔,“你居然能压住忘痴?好得很,我这两辈子还没遇见过能在剑术上战胜我的人——”
“拔出你的剑——”他蓦地双手捧过忘痴齐眉,眉间流露出嗜血的战光。
陆栖淮心乱如麻,原本支走朝微是有一件要紧而危险的事要去做,实在不想同他多纠缠,然而纪长渊习武成痴,等闲又难以应付过去。他蓦地心生一念,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纪长渊在一旁听着,支离的锁骨微微震颤,而后全身都剧烈得抖动起来,似乎是从未如此失态。
良久,他居然收起了忘痴入怀,颇有芥蒂地看了一眼陆栖淮,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走在前面:“口说无凭,既然如此,姓陆的,你不妨带我去看看。”
第120章 夜长似终古其一
夜幕四垂,一行风尘仆仆的行客悄然度过京城的城关。
“一行十四人,都带着剑呐!”守卫在心里暗自惊叹,检查通关令牌无误后,从铁甲上取下紧扣的钥匙,打开一扇通向外面的漆皮小门。小门很狭窄,可容一人正身通过,这一次却遇见了难题——居中的那些人抬着一口描金檀木箱子,用浸泡过水的牛皮绳子正三道反三道捆紧了,里面不知什么东西,看起来极是沉重。
眼看箱子横亘在小门口,通过不了,守卫不禁犯难——上头沐王府传达命令下来,这些日子,要准备帝王的寿宴,亥时后除却军情或政务紧急,来往便只允许从这一扇小门出入。他刚要发话,忽然被其中一人不耐烦地推搡到后面去:“让让!可别吓着你!”
他只听到“咄”的一声,那口箱子在眼前陡然扭曲起来,而后如麻花一样抖动着剧烈收缩!最中心那人手指如牵丝比划着,直到箱子只有一人宽,被他们从门口抬过去。
守卫站在原地,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他不敢再多看,赶忙拾级而上,回到城墙上的瞭望亭内,将阻挡的帘子放下。然而,刚关上帘,眼前一晃,居然又有一个人影站在他面前。
他失声惊呼,然而声音刚到喉咙便停住——一柄锋利而短促到几乎看不见的小刀陡然伸过来,轻巧无声地割断他的咽喉,鲜血如箭射出,却被全数接住,没有一滴淌到地上或是亭中。
一刀毙命,干脆利落,杀人者无声无息地向暗影中点了点头,城墙上的一排亭子里,有无数个同伴提着头颅站出来。
“那样东西已经拿到手,送到休与白塔底下了吗?”
“不错,主上当真神机妙算,殷景吾果然做出了和他预料之中一样的反应。”
“太好了,接下来的事,得交给京城里的人了,不过我们得在天亮前把活干完,金浣烟是个厉害角色,恐怕已经生疑,这几日派人巡查得厉害,说不定还会来这里。”
“是。”那人短促地应了一声,命令同伴将一排首级摆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软膏沾满了手指,急速地抹在一个一个的死人脸上,等到那物事凝固的时候,那些人抬手,小心翼翼地将软膏剥离下来,人皮和守卫们的血肉分离,成了容貌完全相同的人皮面具。
这群外来者将尸体堆叠在一起,倒出化骨散,看着尸体迅速地萎靡、溶解,化为一滩污水。外来者们接连覆上人皮面具,纷纷地到瞭望亭里站好,那里有无数可以远望的神符,这些人相视而笑,然后纷纷对准了史府。
更深人静,偌大的府宅只有一盏孤灯摇曳,那些远方的暗中窥伺者看不到的是,有两个人正并肩行走在回廊中。
这里靠近宅中的药室,鲜花回转盛开,药香浓烈馥郁,在夜风中扑鼻而来。白衣医者被身旁少年搀扶着,听到回廊上挂着许多相击的风铃。他们每走一步,衣带拂起满院的风,铃声渐次相击,宛如金声玉振。
“倒真是宛如天籁一般。”林青释温和的语声夹杂在风铃的歌唱中响起,静谧如后苑里涓涓流淌的平溪。
“林谷主的声音更好听些。”金浣烟扶着他,真心诚意地赞美了一句。在夜色的沉淀中,他眉宇间少了平日的那种尖酸刻薄,反而清美如出水的玉石。
“你的声音真像清风,和你人一样,虽然我累了一天,听到你开口,便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手中灯盏摇晃,金浣烟注视着那些在夜风里摇曳的金玉铃铛,微微叹息了一声,“林谷主,这些日子真是宛如梦魇的生活。”
他平日毒舌自尊,难得示弱一次,仿佛自知失言,垂下眼帘,碎步前行,良久,才又接了一句:“已经十多日过去了,还没有神官的音讯——我动用了目前可调配的资源,他宛如人间消失。”
“殷慈要是一心想藏起来,怎么会让一般人发现踪迹。”林青释微微哂然,“我只盼望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再来拿这一点作文章。”
金浣烟亦一阵默然:“当世还知道他身份的人,除了你我,大约都已经死了。”他感喟着,神色微有疑虑,“你为何要告诉我?如此重大的事,关乎整个岱朝命脉……”
林青释截断他的话,微笑:“大约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我独自埋在心底七年了,总是忍不住要诉说。”
金浣烟无言以对,脸色苍白。他默然无语地转到前方的药室,替林青释掀起帘子:“林谷主,有劳了。”
然而,在迈进门槛的那一刻,林青释忽然微弯下腰,掩唇重重地咳嗽起来,仿佛心肺都被挤压着从指尖流逝。金浣烟瞥见他手中满是血色,甚至比自己垂落的绯色衣角更为触目惊心,不禁大惊失色,伸手扶住他,按住后心渡进灵力:“林谷主?林谷主你没事吧?”
林青释微微一晃,手指痉挛着扣紧一片衣袂,手指脆弱而骨节分明,近乎于形状优美的琉璃。温暖的内息在他体内转圜了许久,他却仍是脸色惨白,一直未曾缓过神来。金浣烟慌乱地不断输入灵力,看他毫无起色,几乎失了分寸。
怎么会?这些日子一同处理政务时,林谷主也会发病,然而却没有一次持续这么久的?金浣烟所习的度春风一系术法,恰好是殷神官所教的、可以温暖肺腑的术法,对于沉疴在身的人有奇效。然而,这一次他指尖所触,只觉得仿佛是揽着一块冰,对方的后脊如同瞬间浸在了幽幽冰泉里,寒凉彻骨。
金浣烟不敢怠慢,用力打通对方体内每一寸因为寒毒作祟而变狭逼仄的经脉——不知道为何,林谷主身上居然有如此重的寒毒,难道是天生的吗?这种寒毒与血肉灵胎连息,无法根除,每拔除一丝,气血也微弱一分,所以即使是医术冠绝天下的药医谷主,对自己的病症也束手无策,只能成日捧着手炉安养。
等等,难道林谷主是今晚吹了夜风着凉了?金浣烟感觉到晚风带着柔和的温度从他颈间打旋掠过,想到或许这样的温度对于林谷主来说便是毒药,不由得无声叹了口气。身下人终于渐渐回暖,手指也不再是透明的样子,良久,林青释微微喘息着,由他扶着站直,虽然脸容惨白,气息微弱,身子却挺得笔直,宛如一节峭拔的滴翠竹。
相似小说推荐
-
痴皇归来 (苏雪若) 2018-02-01完结丁小六觉得自己最近鸿运当头,不仅进了人人争抢而不得的齐王府,并神奇的一路扶摇直上成为齐王的...
-
中宫 (阿琐) 墨墨言情网VIP2017-04-12完结“你是秋振宇送给朕的礼物,用来代替他的项上人头。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要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