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云袖不解其意,不禁又惊又怒。
陆栖淮将玉笛从唇畔移开,唰地压住她手腕,微微冷笑:“在这样的火焰中,还能有人存活下来吗?别说是金夜寒在七年前刻下的阵法,即便是金夜寒如今亲自站在这里,也未必能保他们不死!”
云袖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们已经不是活人,只是引诱我们前去?”
陆栖淮点头,如行云流水般踏空而下,淡淡,“沾衣,凝碧楼分坛里一定有玄霜石,用你的镜术看看,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画面至此猝然中断,沈竹晞默然无语,叩击桌面,看着那面依然暗淡无光的镜子:“阿袖,后面为什么没有了?”
云袖双手按着额头,不动声色地拂袖卷回菱花镜,叹气:“后面的场景冗长而惨烈,撷霜君,你若是一定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听。”
沈竹晞慌忙正襟危坐,听她开口,娓娓道来:“是这样的——”
“那一日,我们去了凝碧楼分坛,打开了玄霜石,在那其中,看见了甚为惊骇的场景。从数月前,就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来到琴河,她居然也会镜术!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用镜术压服了小镇里的凝碧楼弟子,而后在小镇里唯一的水井中洒下药粉,那似乎是一种慢性药,将他们都控制住了,必须俯首听从她的号令,方能得到解药。”
“这也是为何我解毒之后路过汝尘小镇,居民会对我露出如此恐惧的神情来。”
沈竹晞突兀地插了一句,咬牙切齿:“这个女子一定就是先前在史家婚礼上嫁祸给陆澜的那个,真奇怪,她到底是什么人?”
云袖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听:“后面的事更是匪夷所思——我和苍涯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眼看着天色已暝,先行休息,第二日睁眼的时候,却发现小镇里的人又一切如常了!”
“他们照常讲话、谈笑、做买卖,仿佛我们昨天看到的断臂残尸都是不存在的!那些居民穿行在满目疮痍的火灾后的废墟上,神色居然平平淡淡,没有半点惊愕或者伤心什么的,就像是傀儡。”
“苍涯捉了一个过来盘问,可是那人除了目光呆滞,却头脑清楚,一切如常,而且心跳什么的也都跟活人一样,绝不是我们先前见过的段其束那样的凶尸。”
第111章 劝我少淹留其六
沈竹晞再一次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这不合常理啊?怎么会呢,难道你们先前误入了幻境?”
云袖神情严肃,紧盯着他,讲述:“苍涯那时也是这样怀疑的,只是,我已经用上了镜术,天下没有云氏镜术破不开的幻境。”她微微颔首,语气间带着一丝傲然。
“后来那些凝碧楼弟子,毫无缘由地,不由分说便率众攻击苍涯,苍涯不得已,又不能伤了那些平民,于是抽出笛子御敌,试图控制他们心智,调转方向。然而,那些人就像疯了一样,自相残杀起来。”
她对接下来发生的事讳莫如深,只简短地说:“在他的笛声中,他催动那种奇异的术法,笛孔上隐约有露珠一样晶莹的光泽闪过,而后那些居民在我们眼前接连离奇死去,并不是苍涯的过错,而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沈竹晞懵懵懂懂地点头:“那你们为何闹得如此不愉快?”
“你也看出来了?”云袖微微苦笑,摇头,“凝碧楼弟子在第二次死亡之前,把所有的画面都发送到了夔川总坛,我建议苍涯赶过去,或许能解释一二,而他一心记挂着你,在夔川城转了一圈找不到你,以为你被凝碧楼捉走,便三进三出凝碧楼打探消息。”
沈竹晞心下感动到无以复加,云袖说得轻巧,他却明白在凝碧楼这等守卫森严的地方三次来去是何等艰难,不禁叹了口气:“所以凝碧楼的人就更加坚信是他动了手?”
云袖点头,眉间微黯:“不错,他曾被凝碧楼黎灼的蛊毒所伤,那是我要去救他出来,却被朱倚湄绊住,不得不回去再行打算。苍涯大杀一通离开凝碧楼的时候,恰巧遇见我和一个凝碧楼弟子在交谈,其实是在争吵,他却以为是我将他的消息提供给了凝碧楼。”
沈竹晞大摇其头:“不可能,陆澜要么在凝碧楼里看到了什么,要么你还做过其他惹人生疑的事情,否则他决不会单为这一件事怀疑你。”他看云袖神情凄婉,想来陆澜当时悲愤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极其伤人,以至她许久之后回想,依旧觉得隐隐作痛。
沈竹晞心中不忍,刚要让她不必回答,云袖忽然抬手制止了他,语气平静地叙述道:“他在凝碧楼里听到了一场谈话——苍涯智计卓绝,不会轻易掉入陷阱,他能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可见心中早就生疑。”
“看来,我作为一个人也是很失败的,我满心诚挚地对待他,他却始终防备于我。”云袖剖白着自己的内心,喟然,“撷霜君,为什么苍涯从来不曾对你见疑呢?这种肝胆相照的情谊,我还未曾见过第二次。”
沈竹晞心下大震,握住酒盏的手指也微微颤抖:“阿袖,你不要自怜自伤,陆澜他……”他迟疑着,还是将琉璃繁缕的前因后果咽了下去。
“不过也怪不得他,是我自己身上迷雾太多。撷霜君,我身负家族重任,不似你们来去只影一身轻松。”云袖说的语气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在叙说今天的天气如何,而不是在回顾自己亲身经历的诸多误会纠葛。
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隐族在国寿前不会入侵——撷霜君,希望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以后除却生死存亡之际,还是不要再同路前行了,或许像七年前那样并肩作战的时日,是勇不会再有了。”
沈竹晞静静听着,不觉心下惊动,不知道她何以仅仅因为陆澜这件事,就说出如此自伤而决绝的话来。沉默良久,他有些突兀地插了一句:“阿袖,你喜欢……”
他那句问话并没有说完,就被云袖称得上有些慌张地伸手挡住,她摆手示意友人无需再说,匆匆忙忙站起,摆摆手:“撷霜君,你不必再问,这个问题我也无法解答。”她在跨出亭子的时候,足下突然一踉跄,差点摔倒。
沈竹晞知道,她轻功比自己好许多,除非心潮荡漾已极,否则绝不会如此失态。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想到陆澜也快醒了,便转回房看望他。
“朝微。”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陆栖淮正靠着床槛,和衣半坐在那里,看到他来了,抬头低唤了一声,声音微微沙哑。
沈竹晞勉强地笑了笑,尽力掩去内心的心事重重,坐在他身侧,关怀:“陆澜陆澜,你好点了吗?吃点东西?”他从桌上取了两块刚送来的软糕,双手捧着递到对面。
陆栖淮并没有接,沈竹晞微感诧异,放下手看过去,这才发现他额头隐约覆着一层汗珠,而手指紧攥成拳,按在腹部,不言不语。沈竹晞立即明白过来,抬手斟了杯热水递给他:“陆澜,你是不是胃疼?要命,快喝热水!”
陆栖淮啜饮着,抬首看他,神色颇为意外,似乎没想到友人还记得自己有这种疾患。他小口吃着糕点,觉得腹部有千针齐刺的阵阵剧痛,很不好受,便侧卧着躺下,把水杯递给沈竹晞:“朝微,我不想再睡,就这样躺着,你陪我讲讲话吧。”
他平日素来恣意刚强,除却今日病中,从未露出过如此脆弱的神情,沈竹晞心下一动,如同湖面上被投下一颗小石子,涟漪荡漾。他想起后一半引梦中所见自己和陆澜的内容,不禁缄默,沉思不语。
虽然是陆澜提出找他说话,他没有开口,陆澜便也没有讲话。最后,还是沈竹晞打破了这种奇怪的凝滞气氛:“话说,呃,那个……”他挠挠头,心一横,索性问了出来,“我知道你以前见过我,还想救我但是没有救成,不过你不要难过,我现在活的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栖淮侧头看他的眼神陡然凝聚起来,冷然而明净,其中仿佛蕴含着万千霜雪的冷意。沈竹晞打了个寒颤,伸手在他眼前挥挥,壮着胆子继续:“陆澜,你可别这样看我!我只是说,你不要再难过的,更不要让这件事成为你的心结。”
他等了很久,陆栖淮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静默无声地看他。友人眼眸里的那种冷意已然消失,仿佛碧野下的粼粼浅浪,泛起无数种情绪,让人无法一一分别。陆栖淮眨眨眼,眼睫上似乎如被晨露打湿的新叶,微微浸润,他咬着唇笑了一笑:“你是在墓室里见到的?你放心,这不会成为牵绊我的执念,而是……”
他语声一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竹晞没注意到他的迟疑,只是觉得说出口之后陡然轻松许多,抱着手臂,笑语晏晏地看着他,突兀地转了话题:“陆澜,嘻嘻嘻,我发现吧,虽然你长得比我秀气,不过你的眼睫没我长!眼睛也没有我漂亮!”
他趁陆栖淮不注意,抬手拔了一根对方的睫毛,按在眼皮上细细比划,撇撇嘴:“真的没有!”
陆栖淮看起来似乎松了口气,微微失笑:“是啊,谁能比得过我们撷霜君鸦羽似的长睫?简直拔下几根就能织成羽毛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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