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初夏时节,最是日长夜短,晚宴开始时,外头还是敞亮的天色,可时辰已经不早了,受邀的宾客都已到齐,那些已经见过太后一面的年轻小姐们,则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可能的结果。时移世易,曾经名不见经传的纪州沈家,如今可是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名门望族。
晚宴开席,众人跪迎太后、皇帝与皇后驾临,山呼万岁后纷纷起身,便见到了高坐上首的天家,新婚的帝后并肩坐于最高处,皇帝着靛青色的龙袍,皇后则是颜色稍淡的碧蓝色织金礼服,皇帝英俊威武的容貌早已为世人所知,可这位年轻的皇后,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人前。
对于皇后的各种猜测,伴随这些日子从宫里流出的传言,人们对皇后早已充满了好奇,听闻皇后容貌绝美,可亲眼所见,远在众人想象之上,皇帝本有盖世气魄,而今与并肩,龙凤之合,绝世风华足以震撼九霄。
玉阶之下,沈哲站在群臣之首,他不知道身后的人是怎样的表情,可他自己,正在克制着无限的惊喜和失望,他知道皇后来自元州,可他万万没想到,当年在元州遇见的十五岁少女,竟然就是眼前的皇后。
第028章 第一次看到她笑
当年天下大局已定,就差项晔带兵入京,沈哲曾和表兄暂时分开,他带着军队经过元州时,正遇土匪进村打劫。沈哲带兵剿灭了土匪,且他从不允许麾下将士扰民,只在元州城外安营扎寨。
元州百姓感恩戴德,那日带着粥米鱼肉到城外送给将士们吃,人群中提着篮子跟在祖母身后分发包子,十五六岁年纪的明媚少女,深深吸引了沈哲。
她笑盈盈地把包子递给自己,眼眉弯弯,温柔又大方。因行军在外不宜轻易暴露名号,纵然为元州城剿了土匪,沈哲也未表明身份,姑娘并不知道沈哲就是将军,只道了声:“大哥,这是我们家做的大肉包。”她送完了一圈包子,欢欢喜喜地跑回来,悄悄又塞了一只给沈哲,说道,“就剩下这一只了,明儿家里做了再送来。”
没多久少女的祖母就来喊她离去,现在想来,纵然那少女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可是少女的祖母年纪不大且气度优雅,当时完全被女孩子美丽明亮的双眼吸引,根本没多想别的事。而大军第二天就要走,走时百姓们夹道欢送,沈哲再次看见了那个姑娘,她也认得自己,站在人群里朝自己挥手,把一大篮子馒头塞给了底下的士兵。
沈哲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他一直以为这个世上不会有比嫂嫂更美的女人,甜美温柔的嫂嫂那么早就离开了人世,为了不让哥哥伤心,沈哲就把自己的儿女情长放在一边,他总想着,哪一天能有人代替嫂嫂陪在哥哥身边,哥哥就能安心地看着他也同样得到幸福。
当年那个女孩子,就这么擦肩而过了,到如今沈哲无数次动过想要去元州找寻那姑娘的念头,可朝务繁忙,可皇帝还没有找到能取代发妻的相爱之人,他总想自己,应该再等一等。他怎么会是龙阳之好,只是这京城里的莺莺燕燕,入不了他的眼。
谁想到等一等,那一直刻在她心里的姑娘,竟然成为了他的嫂子。
沈哲脑中一片空白,克制着情绪,有些僵硬地随着众人祝酒庆贺,台上歌舞升平,他的目光虽然在那里逗留,实则根本无心欣赏,而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大大方方地看着那个姑娘了。
而这一边,帝后并肩而坐,气氛远不是下面人想象的那么好。
打仗的七年风餐露宿,项晔习惯了独来独往,入京后的三年,任何宴会上他都是孤坐上首,突然之间身边多了个人,皇帝心里头很别扭,忍不住想要看珉儿一眼,可一看到她那淡漠的对一切都无所谓般的神情,心中又会恼火。恰恰是因为恼火,反又恼自己不够冷静沉稳,皇帝整个儿,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珉儿对此浑然不觉,她静静地看着台上的歌舞,舞娘们仙袂飘飘身姿婀娜,果然是帝都皇城才能见的繁华景象,过去的十八年里她从不曾见过。珉儿要尽快让自己适应这奢华的生活,不能总像个乡下来的姑娘,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台上舞娘飞身起舞,引得众人击掌赞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珉儿倒是看得有些累了,低头喝了一口酒,再抬起头时,忽然看到坐于群臣之首的青衣男子,那熟悉的侧脸和气质……
皇帝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珉儿正看向别处,他下意识地转过来,惊见皇后露出了笑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珉儿微笑,可是她不是对着自己笑。
项晔顺着珉儿的目光找过去,心中猛然一紧,若是没有错,秋珉儿是在对沈哲微笑,在对他的弟弟微笑?
他们,相识?
第029章 总有他后悔的时候
可是项晔再回头看珉儿,皇后已经继续将目光留在舞台之上,还是那淡淡的神情。
精彩绝伦的演出,始终没能博得她一笑,可她看见沈哲,却笑了。
皇帝默默将表弟周遭的人看了一遍,那里实在没有人可以盖过弟弟的光芒,虽然哲儿的性情越发安静内敛,可他的容貌他的气度,座下无人能及,项晔甚至宁愿秋珉儿,是看见他的弟弟而笑。
至于弟弟,他的模样看起来的确有些不自然,可是不是因为今晚那些女孩子们都一门心思想嫁给他的微妙气氛令他尴尬,这也不好说,皇帝就怕是自己的心先乱了,看什么都乱。
而他忍不住,时不时瞥一眼身边的人,她气定神闲,听曲便听曲,看戏便看戏,眼里只有舞台上的热闹,和纹丝不动的淡漠。
刚才项晔分明看见她笑了,怪不得母亲说她好,怪不得上阳殿的宫人都说她好,他们一定都见过这由心而发的美丽笑容,可秋珉儿从没对自己笑过。
大婚那晚他的确欺负了皇后,可若进门看到的事一张眼眉弯弯的笑脸,他绝不会这么做,但当时当刻那个女人,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话语,项晔从未对敌人皱过眉头,从未对狡猾的大臣束手无策,却在一个女人面前懵了。
该怎么对待这样的女人,该怎么对待这个可能牵制着自己的朝政国家,随时可能背叛自己的女人?她终究是秋振宇的女儿,不是吗?
一曲终了,珉儿击掌以示夸奖,项晔跟着比划了两下,帝后击掌,底下的人才能击掌,皇帝想着心事忘记了,她身边的人却没忘。正是这样细小的事,秋珉儿也做得十分到位,大婚几天来,除了那一身白衣,身边这个女人作为皇后,无可挑剔之处,这也是让皇帝更为恼火的所在。
可静下来想一想,不正是因为她的优秀,才会令人恼火,才会有那样令人无法对应的气质吗,若是庸脂俗粉之辈,就不过是放在自己身边的花瓶罢了。
原本这个时候,沈哲该向表哥递过眼神求助,好让项晔命他离席避开那些麻烦,可是沈哲被珉儿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把什么都忘了。他忘了,皇帝却记着,项晔迟迟接不到弟弟的目光,看着他僵硬地应付旁人的话语,心里疑惑的答案就更明了了。
这个两岁起就跟在自己身边的弟弟,从来没有什么能瞒过自己,但皇帝好像自信过了头,倘若他与秋珉儿相识甚至互相钟情,那不是把皇帝瞒得严严实实的了吗?
“皇上?”太后笑盈盈喊自己的儿子,那一脸的期待,正是要给她沈家挑儿媳妇的兴奋。
项晔知道母亲要做什么,再看弟弟,沈哲果然醒悟了似的,那眼神里透出的抗拒,终于冲破了他平日里的温润,至少这几年里,皇帝再没见他有过如此强烈的抵抗情绪。
是因为,秋珉儿?
皇帝无视了母亲的询问,径直喊过沈哲,冷然道:“清明阁里正等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你且离席去,替朕接下后再来。”
太后不高兴了,但容不得她阻拦,哲儿就起身领命,头也不回地走了。太后恼怒地瞪向皇帝,这样的把戏他们玩过好几次了,但从前,儿子会朝自己笑笑,好哄得她别那么生气,但今天,皇帝绷着一张脸,像是谁戳到他的痛处。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太后念叨了一句,这事儿只能先搁下了。
然而方才沈哲起身领命时,皇帝留心看了他和身边的秋珉儿,他们没有目光相接,沈哲走得比任何时候都快,若说为了躲避选妻的事无可厚非,可眼下若说是为了避嫌身边的人,也未尝不可。
至于皇后,她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反是她大大方方把目光落在了沈哲的身上,也许是皇帝多心了,总觉得那目光比看待自己或是旁人,多了几分柔和。
长寿宫外,沈哲匆匆出门来,太阳终于沉到了天边,夜色开始降临,这时节的气候最叫人不耐烦,自然他此刻,是被自己的心搅得意乱纷纷。
沈哲努力回想三年多前的光景,那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姑娘,她的祖母怎么呼唤她来着?沈哲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姑娘那声清亮的“奶奶,我这就来。”才知道那妇人是姑娘的祖母,以及记得她对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
“秋珉儿,你就是秋珉儿?”沈哲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