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殿中,珉儿已经换了一身湖绿色的对襟襦裙,那些白衣都被整理出来放在一起,尚服局的宫人被带来问话,她们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说明缘故。
原来之前送衣服来的宫人,并不知道那些衣裳里有这些白色的襦裙罩衫等等,拿出来看到了,还以为是尚服大人放进去的,而皇后一眼见了就喜欢,她们就没敢吱声。但张尚服却说这和她没关系,她带人预备好了衣裳后,就再没有人去动过,她不知道这些白衣是怎么混进去的。
清雅毫不客气地问:“作为尚服局之首,你为何不来侍奉娘娘更衣?你若来了,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你们送来的衣服,娘娘自然是信任地才会穿戴,现在出了事,娘娘替你们顶着,你们却推得一干二净?”
珉儿静静地望着她们,那张尚服脸上尴尬扭曲得,能挤出眼泪来了。
第024章 针脚
清雅和张尚服也是多年相识,哪怕过去不熟,这三年没少往来,皇帝太后妃嫔的服饰首饰都要经过他们的手,可从没出过什么差错。这会子她一口咬定和自己没关系,其他的又一概不知,清雅也很难帮她。
“清雅。”珉儿开口了,“你把张尚服的对襟外衣脱下来。”
众人听得这话,俱是一愣,但清雅不得不应诺,带着两个小宫女向张氏走来,道一声:“张姐姐,对不住了。”
张尚服极力反抗着:“皇后娘娘,去衣是极大的屈辱,娘娘不如让奴婢去死。”
可轮不到她挣扎,外衣就被脱下了,里头的衣衫没人碰依旧整整齐齐的,也算不上什么屈辱,清雅捧着那衣衫不知皇后要做什么,珉儿却让她拿给自己看,一并将那几件精致的白衣也拿来。
清雅这才发现,皇后是在对比针脚,但张氏在尚服局地位崇高,她也是有宫女太监伺候的,平日里的衣着并不是自己动手缝制,娘娘这是……
“所有的衣裳里,只有白衣的针脚和其他的不一样,或是从外头拿来的,或是偷偷另外找人做的。”珉儿平静地说着,“尚服局人来人往,那么多人看着,想要偷偷的做,小宫女们的屋子里是藏不住的,只有张尚服你的屋子最隐蔽。这白衣的针脚,恰恰和你身上的衣衫一致。”
那张氏顿时脸如菜色,哪里想到这十八岁来了不过两三天的小皇后,遇事如此干脆利落,她哆哆嗦嗦地辩驳着:“皇后娘娘,这衣裳不是奴婢做的。”
珉儿颔首,吩咐清雅:“去尚服局问一问,平日里是谁伺候张尚服,必然就是那个宫女了。”
张尚服大骇,伏地哀求:“娘娘,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您饶过那个孩子。”
珉儿平静如水地神情里,没有一丝同情,可看起来也不冷漠无情,只是很平常的,如同她面对皇帝是那样,不过是对一切,都不在乎罢了。
清雅上前呵斥:“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吗,难道真的要让皇上杀了你?”
这一边,太后和皇帝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项晔再如何强硬,对待母亲总是百依百顺,是否和皇后圆房的事,太后不逼着他,但在人前总要维持体面。
太后要求明日长寿宫的家宴让秋氏夫妇也列席,民间还有三朝回门一说,帝后大婚三日了,该让亲家见见皇后。至于那白氏,连珉儿自己都不愿让亲娘再进宫,那就好好送去元州,不必再管了。
太后道:“到时候你且看看珉儿对待秋相和赵氏的态度,珉儿是否会背叛你,心里不就有底了?”
说了半天,项晔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母亲:“既然母后允许我冷落她,往后可不能再来兴师问罪替她说话,相安无事也不算委屈她。”
太后叹息:“就这样吧。”
此刻,周怀进门来,恭敬地说:“回太后娘娘、皇上的话,上阳殿里传出消息,皇后娘娘罚了尚服局张尚服半年的俸禄,白衣的事不再追究。”
皇帝哼笑:“难道穿上身的人,不是她自己?”
“晔儿。”太后嗔怪,“大白天的穿一身白衣是太出格,可皇后初来乍到,怎么知道我们的规矩,京城里时兴的东西每天都在变化,她自己都说是元州来的乡下丫头,皇后是个很坦率的人,你别为了这种事计较。”
项晔的确不至于为了一件白衣计较,当时也不过是有了个发作的借口,母亲劝说他不得不顺着,可忽然就好奇:“那到底尚服局的人,为什么制作白衣呈送给她?”
周怀尴尬地应着:“皇上,皇后娘娘不是说,不查了吗?”
项晔皱眉不语,太后忙道:“急什么,娘去上阳殿问问。”要走的时候,太后又道,“对了,免去你那古怪的规矩,凭什么不让皇后在上阳殿接见外客?”
第025章 那是为若瑶建造的宫殿
项晔眼中蒙起淡淡的水雾,神情中隐隐有几分悲伤,说道:“娘,那是我为若瑶建造的殿阁。”
太后当然知道,可皇帝不能这么想当然,就连不懂朝政的太后都明白,做帝王远不如做纪州王自在,她做太后就远远不如做纪州王太妃自在。
她劝儿子:“若瑶早就不在了,可你别对不起活着的人,泓儿沣儿你也该时常关心关心,泓儿七岁多了,你管过他吗?娘说这样的话,你一定不乐意听,可是孩子,你既然做了皇帝,就好好做下去,娘没念过几本书不懂大道理,但我想一个真正的明君,不光是能让天下太平,自己家里的事也该周全好才是。”
项晔垂首听着,母亲话中的道理,他自己何尝不懂。可他不明白,为什么秋珉儿会让他如此失态,仅仅是不喜欢吗?
从第一眼看到她起,自己就失态了,一如当年他初见发妻。当年婚后第一次相见,项晔就喜欢上了自己的妻子,可总觉得一个男人表现出对女人的一见钟情,是特别丢脸的事,他故作冷漠对妻子不理不睬。可那时候,他还太年轻。
然而若瑶是温柔甜美的人,自己不理她,就无休无止地纠缠,若是凶她,就一定会哭,娇滴滴的人儿,又体贴又柔和,时间久了,再也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可那个秋珉儿,倔强得让人恼火。
太后没再理会儿子,离了清明阁后,径直去上阳殿,林嬷嬷一路伺候着,问太后为了这些事操心是不是很辛苦,谁知太后却笑:“来了三年,闷得我发慌,难得这样操心一回,我觉得自己还很管用呢。”
林嬷嬷笑道:“到底是您的心态好,皇上呀,别看年纪长了,奴婢说句不敬的话,在奴婢看来,还是从前小王爷那会儿的脾气。”
太后嗔道:“可不是,还是那个混小子,他当初对待若瑶也是……”太后被自己的话提醒了,意味深长地一叹,“罢了,随他们去吧。”
到得上阳殿,珉儿听闻太后驾临,一路迎到引桥上,太后自然不必走路,一乘肩舆将她慢慢送来。但见儿媳妇来了,便命停下,落地与珉儿同行道,笑道:“我也看看这里的风光,上回来,还是刚刚落成的时候,皇帝请我来瞧了几眼,如今越发好了。”
太后没有为了珉儿擅自在白天穿戴白衣而生气,老太太看来,不穿就是了嘛,但这事儿还是要替皇帝问一问,珉儿也并不打算隐瞒,只是不愿张扬,她交给太后一封不知从何处来的信,那是张尚服拿出来的罪证。
“张尚服贪污了尚服局的银款,被人写了这封信威胁,命她准备白衣送给臣妾,张尚服慌了神,就照着做了,衣裳是她身边的宫女偷偷在她屋子里缝的,那孩子的功夫极好,张尚服说,一直想培养她做尚服局的接班人。”珉儿淡淡地说着,“臣妾才来三天,大婚的事也是十来天前突然定下的,威胁张尚服的人,必定不是要害儿臣,只是想让这后宫丢脸吧。宫里的事,过去一贯是您和淑妃做主,母后您看呢?”
太后恨道:“果然,我说怎么会太平呢,女人多了自然是非多,这会儿开始就藏不住了。那张氏也是愚蠢,就不知穿戴白衣是忌讳,她一样吃罪不起。
太后认为不宜在留下那个人,可是珉儿坦率地希望太后给她一个人情,往后尚服局的人,都会对她马首是瞻。反之那些宫人们必然会怨恨自己,倘若珉儿谨慎些不穿,就什么事都没了,因此她们即便不敢露在脸上,这梁子也是结下了。
见儿媳妇很有做皇后的觉悟,太后反而宽心了。她也听说皇后私下里安宁超脱得好像仙女一般,面对皇帝则冷冷淡淡,对待六宫妃嫔,更是仿佛无视一般的态度,虽然才两三天,这样的话已经传遍宫闱,但珉儿在她跟前,却是个体贴温柔的儿媳妇。
也许在某些人眼中,皇后有些多变,甚至两面三刀,可善良的太后却觉得,这不过是一个人的真性情。她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都是最自然的不同态度,总比那些在哪儿都戴着一张面具的人来的实在。
这件事,在宫里传了半天,皇后差点被皇帝推下太液池的话,倒是因淑妃出面压制,没人敢再乱嚼舌头,可纵然不传流言,也无法掩盖帝后不和的事实。
皇帝当晚还是去了安乐宫,谁都看得出来,皇后不被喜欢。但项晔没再找珉儿的麻烦,那一夜珉儿不必等候圣驾来临,早早地洗漱后就踏实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