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中三元,还有什么不好?”谢丞相轻轻说了一句,“你这是话里有话。”
叶宁笑道:“瞒不过您的眼睛,只是今日一见,忽然想起来,阿麟二十一了吧?小侄在这个年纪,儿子都会爬了。”
谢丞相道:“他呀,长得太快。”
叶宁有些接不上话了,低头饮了一杯酒,试探地说:“世伯这话,我有些听不懂了。孩子长得快些,不好吗?”
只听谢丞相说:“要看怎么长了。”
叶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阿麟长得不对?”
谢丞相道:“你我这样的人家,祖辈创下了基业,不劳后生晚辈再筚路蓝缕。他们是守成的,与创业的就是不一样。守成更难。”
叶宁笑道:“是。”
谢丞相道:“要求也就不一样。”
叶宁道:“应该的。”
“你们都觉得我对他太苛刻了。”
叶宁笑容一僵,松开了捏着酒杯的手,郑重地道:“岂敢。只是晚辈也想请教世伯,对阿麟是个什么章程?有些事情,委实不解。”
“快意恩仇也得有个底线,”谢丞相慢慢地道,“他的心底,缺根缰绳。我与你父亲自幼相交,视你如亲子,今天没有外人,我说一句实话,我以前是对他严苛了——这句不许告诉他。他的心智长得很快,缰绳长慢了。在能应付危险的时候,又没有了顾忌。”
叶宁若有所思。
“我有疏忽,”谢丞相眯起眼睛,“聪明孩子比蠢货更难教些。”
叶宁笑问:“不知世伯心里,他什么时候算是懂事,可以成家立业了呢?只有这一个外甥,委实挂念。”
谢丞相道:“看他什么时候自己来找我。”
叶宁:……
作者有话要说:
讨论热烈,交代一下谢丞相吧。
谢丞相不洗白,洗不白……心机的封建大家长。他还真不是以君子为目标的人,也不想把孙子培养成君子。君子只是遮羞布。然而在他的环境里,还真不算很出格啊哈哈哈哈
对继承人要求严格得不近情理。
明白二儿子有问题,儿媳妇才会下毒手,但是,解决问题还是“当年把儿媳妇清理了性价比高”。
对孙子是“你他妈反击错了,性价比太低,该废物利用先拿你二叔家刷个名誉值再piapiapiapia”“卧槽!哪怕满肚子男盗女娼,也要表面净光维持形象!”“家族家族家族!”
这些话对老婆也不能说得太明白,嗯,因为毕竟不符合当时的高大上思想。
当然,在没有利害冲突的时候,他还是更欣赏程家大哥那样的人。有厉害冲突了,也欣赏,但是不妨碍下狠手。
大家对封建思想、家族宗法别有啥幻想了,搁那会儿,谢麟他二婶是叔母长辈,长辈对晚辈有很多减刑甚至豁免的条款,反之,是从重条款。等级森严不止是阶级等级,家族内部也一样啊!
封建时代的等级特权,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然而同罪不同罚呀。
那个时代一向如此,只不过这一次是男主吃瘪。
第62章 顶头上司
这位世伯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叶宁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是当家的人,知道当家人的心。
谢丞相是想整个家族像一首完美的乐章, 哪怕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 这个音符不能变好, 处理的方式也要完美!尤其是接班人, 更要完美!所谓完美, 既要聪明,又要懂事,还能受得了委屈, 打起人来也要不含糊还要打得好看。
你也太贪心了!
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大家族不好管, 这个叶宁知道, 哪个家族没点阴暗龌龊的事?都是一家血脉, 处置起来也确实无法像外间刑律那样痛快。难, 是肯定的。这就需要当家人关键时刻能够狠得下心来。
谢丞相自己没有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情,却又对谢麟求全责备。你是亲爹, 尚且管不好谢源,却要谢麟身为晚辈能够降服全家?还嫌手段不好看?
若是一家富贵, 全由谢麟而来, 则长辈也要忌惮他几分。然则谢源的富贵由谢丞相而来,根本无须忌惮谢麟。谢丞相又管教了次子多少呢?说缰绳?谢源心里何止是没有缰绳?连人性都没有了!
对谢麟要求高, 可以, 对他的支持也必须多!而不是像对拉磨的驴子, 蒙着眼睛在他眼前吊颗白菜,只给一个“我心中未来继承人”的虚衔,却不予任何实质上的帮助指导。
这一些, 叶宁原本是不想计较的。他也明白,谢丞相是长辈,要谢丞相说一句,以前对谢麟确有疏忽的地方,已是难得。谢麟在年纪小的时候,确是因为种种原因,显出与家族疏离的模样来——这是不对的。
然而,到了现在,谢丞相还是不肯从手指缝里漏出一丁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叶宁作为亲舅,顿时为谢麟委屈了起来。君臣父子,晚辈确实不该跟长辈讲条件。但是!父慈子孝,做长辈的,你自己对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要求吗?你要“慈!”
叶宁便忍不住回了一句:“世伯,小侄丁忧在家,闲时看他们耕地。要一头老牛比别的牛多犁两行地,也要给它多喂两把草料的。老牛不争,也要给,为什么?吃得少,干得多,累也累死了,饿也饿死了。”
看谢丞相面现尴尬之色,叶宁愈发放缓了声调:“我只有这一个外甥,偏疼是肯定有的。世伯,我已两鬓染霜,看顾这个孩子的时候委实不多,如今就是胡搅蛮缠,也要为他多做些事情的。世伯恕罪。”
谢丞相长叹一声:“该怎么教导他,我是有不够的地方。”
叶宁道:“世伯,您说他心里没缰绳,是因为他心,一直被带刺的鞭子在抽着。您不给我一句双脚落地的话,我心里不安。说句犯忌讳的话,天子立太子,设东宫,有师保、属僚佐,纵使是叔伯兄长,乃至于宗室耆老,无不俯首称臣。名份早定呀。纵有犯上作乱者,人人得而诛之。都说天家亲情淡泊,民宅里一个孤儿处境还不如孤家寡人。”
谢丞相狠狠地喝干一杯酒,将杯一掷,一声脆响:“唉……”
“世伯?”
“他是该成家了,”谢丞相目视叶宁,“长安呐,你说,他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合适呢?”
叶宁知道,谢丞相这么问,其实是问谢麟的打算。他说得也很含蓄:“这是世伯的家事,哪里有小侄决定的道理?想来世伯不会儿戏待之。”说着,另取了一只杯子,给谢丞相斟酒。
谢丞相抄手坐着,半晌,方道:“叫他来见我吧。”
叶宁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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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老夫人打头,谢涛、谢涟一左一右挟着,三个人将谢麟送到了谢丞相的跟前——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冬天里也要拎着把扇子的孟章。
谢丞相被叶宁挤兑,那是姻亲世交,自己也……咳咳,有不大周到的地方,也就忍了、听进去了。来了这几个,老婆孩子孙子,哪怕自己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至于这么组队来吧?
谢丞相不痛快了,虎着脸道:“这是准备街头打架,比人多吗?”
谢涛张口便来:“别别扭扭十几年,一肚子鬼主意都不说,猛然推心置腹,不要个插科打诨的吗?”他说话向来直接,凡有事,不让他做说客,也是有道理的。
说得好有道理,谢丞相……谢丞相横了他一眼:“那你就继续,让我看看你做清客的本事。”
谢涛面颊一阵抽搐,这话还真是不太好接。
林老夫人摸着把椅子坐了:“都坐下说话。吵什么吵?火气这么大做什么?阿麟,过来。”
谢麟乖乖站到林老夫人身边,轻声说:“阿婆不必担心,吵一吵,也是好的,心里有怨气,吵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谢丞相用力咳嗽了两声,这小王八蛋,这是在说我呢?然而这话要再不接,场面就要冷了,谢丞相只得说:“这么说,是有怨气了?”
“有的。”谢麟今天老实得不像话。
谢丞相倒宁愿他不要太老实了!这么实话实说,真是戳人肺管子。谢丞相道:“那你是吵出来了,还是憋在心里了?”
谢麟含笑欲言,林老夫人拉下了脸:“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了?老的混账,小的也是个犟种。都给我好好说话!”
有她一声,谢涟便蹿到了谢丞相身后,给他捶背:“阿爹,人都来啦,咱们说正事儿,行不?又不是小两口,怄气当有趣。祖孙俩……寒碜不寒碜呐?”
“噗——”林老夫人被他逗笑了,“你又胡说八道。”
谢涟道:“寒碜的就不要弄的,弄个有趣的让他们玩。”
谢丞相抖抖背,将他的拳头抖了下来,将谢麟仔细打量,发现这个孙子羽翼已成,不由有些伤感:“是长大啦,该成家了。”
林老夫人听他这一声,犹不肯放松,逼问道:“你不会再打什么歪主意了吧?”
谢丞相道:“我还敢吗?说吧,有什么想法——让他自己讲。”
谢麟面上丝毫不见激动,态度也十分客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不在了,自然要阿翁阿婆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