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升起不妙的预感,打定了主意,要儿子离后宅远着些,别被惯坏了才好,口上还很认真地回答:“咱们先安置下来,我这两日就该面圣了。唔,这个时候该散朝了,说不定就在今天。等我从宫里回来,再作决断也不迟,出门的事,倒也不急。”
林老夫人抱着曾孙一脸满足:“行啦,这些正事你看着办就好。你阿翁在你这个年纪,也没你这能耐,你办事,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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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的推测很对,朝会一散,宫里就有诏宣他入宫。谢麟挥挥衣袖,将府里的事务都交给程素素了。
程素素也不忙着先揽权,指派了张富贵夫妇两个先将行李、仆人等等安顿下来,府里的事务这些年是林老夫人婆媳掌管,倒也不急着接掌。何况,她人虽在北疆,在京城的探子一个也没少放,什么风吹草动也没逃过她的耳目。
见她坐得稳,家里上下也都安心。米氏笑道:“越发有当家人的样子了。”
程素素笑道:“用北边儿的话说,‘当家的’才进宫去呢。”
说得米氏一笑。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米铮是跟着谢麟时间最长的学生,程素素究竟只是个听话的“贤内助”,还是有主见能内外插手的女主人,米氏门儿清。既然程素素有自己的打算,米氏也就不再多言,只管笑吟吟的看谢业在那儿比划。越看越爱。
谢业小小年纪居然很有耐心陪着林老夫人聊天,或者说,林老夫人很有耐心听曾孙讲故事。谢业讲着他的丰功伟绩:“我就跟阿铭两个找到了羊……”对,他还当偷羊来骑这事儿很光彩呢!
林老夫人听他讲他的历险记,也听得心情迭荡起伏的,不时发出“哦”、“啊”、“这样呀”的惊呼。不知道的还以这是听的什么英雄传奇呢!
离人远归,不提不开心的事情,等谢麟从宫中回来,府里便开家宴。谢麟入宫的时间极长,同皇帝一起用的中饭,领回来了大把的赏赐,也带回来确切的,皇帝口头的邀请——果然是做皇子的老师。正式的任命,皇帝已择了个好日子,正式遣使来请他去教儿子。
谢麟回府之后且不提这件事情,只说皇帝问了许多北疆的事,慰劳他的辛苦。
家宴也不过是叙别情,谢麟这一桌上,谢涛、谢涟都带着儿子坐着。谢麟再看下面一桌,看到了谢鹤与龚氏的儿子谢保,将他唤来自己身边坐着。问道:“你书如今读得如何了?”
谢鹤这儿子资质中等略偏上,好在龚氏管得严,将他的潜力逼得很彻底,书读得固比不上天赋极佳的,却也不算差。谢涟也代他说了两句,谢麟道:“年纪差不多了,过两天我看看他的文章,差不多了,就先去书院吧。”
无论是从谢源还是谢鹤,都不能给谢保带来荫生的身份了,要有一个好的前途,读书是必不可少的。这倒是很在理,龚氏自是感激,林老夫人也是欣慰,家宴的气氛变得更好了。
宴散后,谢麟将谢保带到书房,先考了书和字,难以给他很高的评价,不过看在这孩子还算诚恳,也耐心地说:“有些事说开了,将脓包挤出来,就算过去了。不必总埋在心里。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吧。你的母亲当然疼爱你,太婆也怜惜你,你的姑母们有自己的想法,仆人们或奉承你,或想用你奉承别人,或许说的都不一样,你不如再问问我。将这些都再自己想一想,兴许就能知道真相了。”
谢保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对上谢麟这样天生的狐狸精,如此公平坦诚的对话,实是始料未及。犹豫了一下,谢保问道:“我父亲,真的那么不堪么?”
谁想自己亲爹是个傻逼贱人啊?他在学里也听到过风言风语,但是姑姑们的说法与这些出入太大了,不免产生了希冀与好奇。龚氏总说,谢鹤是个恶人,谢二娘与七娘两个则说他就是将人想得太好,才被人害了。等他追问了,龚氏只让他记着,不许跟府里唱反调,姑姑们就变得闭口不言了。
谢麟道:“你父亲就是个寻常人,一步错,步步错而已。”真实的想法是,谢鹤就是个傻逼,不解释。
“可……”
谢麟道:“他们的眼睛,看错地方了。谢家才多大一点?难道我是靠在府里内斗做到安抚使的?那可真是笑话了。我常说,做人,格局要大。你呢,这几天就在府里,学里也不要去了,捧高踩低的人哪里都有,将事情想明白了,我给你安排读书。去读读战国策,找出邹忌讽齐王纳谏那一段来看看吧。”
谢麟可不是圣母,不过谢保越来越大了,总要有个安排。他自己又要做皇子老师,不出意外就是太子老师,可得将事情做得圆滑些才好。再者,龚氏这些年也是识趣,谢保的威胁又不大,他不介绍抽点空点拨一下谢保,若是可教呢,那就留着,谢源的孙子、谢鹤的儿子,对自己俯首贴耳,也挺有趣的。真不可教,他也不会手软。想来,父亲谢渊的在天之灵也乐于见到他这样的选择吧。
谢保不知道他这些内心活动,只听说过他“心机深、有城府”又或者是“天资高、聪慧”,总之,这是一个聪明人,他是猜不透的。不过这位堂叔说得也有道理,将各人的话总结一下,反正现在能得出的结论是——谢保他爹谢鹤,是真的不够聪明,人品也不见得好。
回到自家院落里,谢保便被龚氏拉到了房里,紧张地问:“怎么样?你二叔说了什么?”
谢保张张口,很想问龚氏当年故事,说出来的却是:“二叔考了我功课,说过些日子给我安排读书的事儿。”
龚氏放下心来,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我就说,他们那样做大事的人,怎么会与我们计较这些?”
谢保难得灵光一闪,是厚,二叔幼有贤名,自己的爹那是真的不聪明,有什么值得二叔去针对的?如此一想,谁是谁非也就……谢保叹了口气,忽然生出一股惧意来,不敢再寻求真相了。恐怕真相会让他承受不住。
龚氏已经说了:“那就好好地读书,甭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你有出息了,就顶对得起你那个爹了。”
一旦龚氏口里出现“你那个爹”这四个字,就代表她动怒了,谢保老实地闭了嘴。
另一厢,谢麟忽悠完了侄子,先看了儿女是否就寝,再回上房歇息。一面除外衣,一面就将见谢保的事情说了。
程素素道:“既是府里的事,你又闲着,想管就管呗。”
“我知道你不喜欢鸡毛蒜皮,我也不喜欢,不过有时候还是要打交道的,权当做游戏了。”这样的事情对谢麟来说,也就是个没什么意思的小游戏。
程素素道:“你可真是闲了,我就没你这样的耐性。”
“哎,事情是不禁念叨的,当心哦,琐碎的事情要来烦你了。”
程素素的回答是翻了一个白眼。
然后报应就来了!
第二日上,二房出家的两个女儿联袂而来。二娘与七娘两个对长房是颇有些敌意的,因为出嫁之后尝到厉害,知道不能跟娘家撕破脸,倒也克制,哪怕在侄子谢保面前不小心露出点对长房的敌意,察觉之后也自己就收敛了。不嫁出去不知道,嫁出去了才知道娘家有时候是真的很重要。
比如现在,七娘就能在林老夫人面前哭着诉委屈:“贼配军!看上个犯官家的小妖精!”要求娘家人给她做主。
林老夫人可不爱听这个:“你这话哪像是读书人家的姑娘说的?”
“我只是说这几句话罢了,还没正经打死小妖精呢!”
彼时程素素正带着儿女在老夫人面前说笑呢,孩子们这两天都不用读书,连着他们的堂亲们一道,都在老夫人那里欢快的玩耍。正高兴的时候,遇到了这事儿,米氏已经使眼色让儿媳妇带着孩子离开了。
程素素留下了儿女,年纪都不小了,也该长长见识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得给谢七娘出头的一天。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什么的,最讨厌了!
程素素的目光落在了谢秀的身上。真让七娘把“小妖精”打死了,这就算是丑闻了吧?她是无所谓,整个谢家恐怕都不会开心,既不开心七娘不会办事,也不开心亲家这么不给面子。
她知道谢七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夫妇两个的感情本来就不算深厚,婚后数载,儿子也得了一个,丈夫开始纳妾。谢七娘本是不在意的,可惜那位仁兄忽然像是找到了真爱,真爱乃是一位犯官之女,犯官是犯的贪污罪,贪得太多,事迹恶劣,手伸到赈灾的款子上了,酿成了大祸。本人是砍了,家眷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其中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儿,几经辗转落七娘丈夫的眼里了。
这也没什么,犯官之女,还想翻天。不想这傻丈夫还挺敬重这落难的娇娘,甚至想给便宜岳父翻案,这就不能忍了!她翻了案,不是犯官女儿了,那我算什么?我的儿子又算什么?
谢七娘在婆家闹了一场,公婆真情假意都表示站在她这一边,可又不会真的把亲生儿子打死。最后谢七娘还是要在丈夫手下讨生活,她将这美妾骂一顿,美妾立时病了,丈夫就能将她禁足在房里,说她善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