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勾起唇角:“那……赵先生好不好?”
“好、好的。”孩子是敏锐的,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他挺喜欢的赵先生跟他爹不是那么亲近。反倒是江先生,跟他爹不是外人的样子。可是他喜欢赵先生嘛!
谢麟心道,小东西,你给我弄鬼!故意吊着儿子,谢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程素素,小胖手拉拉程素素的袖角。程素素没绷住,掐了谢麟一把:“说话。”
谢麟揉着胳膊抱怨:“你可真是喜新厌旧,有了儿子就开始打儿子他爹了。”
程素素哭笑不得:“喂!”
谢麟正色对谢绍道:“赵先生是你太公的旧人,要更加尊敬才是。”
“嗯嗯!”谢绍用力地点着头。
程素素瞥了谢麟一眼,谢麟故作轻松地道:“赵先生也是有些本事的嘛。”难得的是赵骞对谢家是真的有感情,必然不会害谢绍。接下来谢麟起复,将会非常的忙,有赵骞在一旁盯着,无疑会十分安全。
突然,车外人声嘈杂了起来,谢麟将车窗掀起一角,却是进了京城了。程素素叹道:“先帝驾崩,这京里也冷清了不少。”比起昔日喧闹,如今人虽多了,热闹却少了。
谢秀好奇地望向车外,人这么多,还不热闹哦?大人真的好奇怪。
等到人声渐渐安静的时候,便是进入了权贵云集的地方。路旁也偶有小贩等,却少有高声大语之人了。
谢麟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自从他父母过世,于今二十余年,他终于又能将这座府邸当成自己的家了。
谢府此时已是焕然一新,虽则先帝驾崩,不好重新油彩,不能张灯结彩,府里上下却都收拾过了,不再是举目黑白色调。花树新抽出嫩绿的芽苗,仆役们脸上也都挂上了笑容,穿着簇新的衣裳,个个像浇过水的秧苗,立得直直的,声音脆脆的,脚步也一个个轻且快。
长房劳苦功高的张管事一身新衣立在门首:“二郎,不不不,学士,学士回来啦!”又给程素素母子三人问安,再说儿子张富贵没脸色,让他赶紧伺候着进府。
他自己跟在谢麟身边,低声汇报:“学士,老夫人迁到西院去了,将上房让了出来,命人布置一新,等您回来搬进去呢。”
谢麟站住了脚,微皱眉:“怎么这样?”
其实这样很好,不然你怎么请老太太走人?
张管事道:“老夫人早就有这个意思了。您甭一见面儿就跟老夫人说这个,先说些高兴的,一家团聚了。高兴完了,再商议事儿嘛。”他一开心,看谢麟还如多少年前。
谢麟微笑道:“知道了。”
一行人到了上房,老夫人在正中坐着,底下儿孙们都笑意盈盈,那笑脸仿佛在说:有好事,有惊喜。
林老夫人自己也先不提搬迁的事情,好似自己还住在这里似的,待将两个曾孙辈抱在怀里揉个够,才说:“今天我有一句话,你们都听好!”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林老夫人认真地道:“阿麟出孝了,这府里该重新立规矩了。阿麟、素素,以后这府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只管享清福了。你们有心,陪我说说话,忙了也不必管我,只将这家支持下去,我看着就高兴了。听我说完,老的老去了,小的长大了,万物生长这是天理。枯叶该落就要落,新芽该长就得长。只有儿孙无能、前途黯淡的人家,才会老的死压着小的。老三、老四,你们都是阿麟长辈,该盼着一代更比一代强才是。”
谢涛、谢涟一齐起身,垂手应是。
林老夫人道:“我四个儿子,最顶用的早死了,余下的三个,都不如你们的父亲。孙辈儿若再不如你们,我死都闭不上眼睛。”
谢涟忙说:“阿娘怎么说起这个话来了?阿麟这般年轻就有这般成就,不够您偷着乐的?”
林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好啦,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以后呐,这个家里要上下一心。既交给他们小夫妻了,就谁都不能唱反调,谁反一个我看看!”
众人皆说不敢。
林老夫人道:“老胡,钥匙、账册交给素素。阿麟呐,外面的事情,你看着办吧。赵骞那个年轻人一直在你阿翁身边,现在到了你的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谢麟与程素素还要推辞,林老夫人道:“你们是长房,你们不接,谁个接去?”谢涟就起头,一屋子人七嘴八舌让他们接下。
林老夫人含笑看着谢麟与程素素拜倒在她的身前,伸手轻摩二人头顶:“这样我也就放心啦。”
老夫人自有考量,二子一孙都要起复,这个当口一个和谐的家庭是很重要的。谢麟被视作继承人多年,谢封死了三年了,府里当然要交给他。难得三房、四房不争,老夫人乐得府里归了亲孙子。
在片欢喜声中,老夫人道:“次序已定,我一个老寡妇再住在正房就不合适,我看西边那个院子就很好,早就洒扫好了,今天呢,你们住进来,我搬过去。先帝的大事,不好吃酒听曲儿,自家人吃一席,就这么定了吧。”
于是象征性的搬迁,设宴,老夫人与程素素又给家下仆役等发赏钱,直到月上中天才各自散去。
上房收拾得极好,看不出老夫人的痕迹,长房用惯的家什一句话便搬了过来,老夫人用惯了的家什都搬走了。细节当日后慢慢铺设,眼下住人是足够了的。将孩子安置在厢房,程素素与谢麟还是睡着昔日的婚床,仿佛还住在新婚的房间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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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谢麟就奔到宫里报到。依旧暂做他的学士,却不是成日呆在翰林院,而是与程犀在御前会面了。
此时御前与先帝之时明显不一样了,人人都真诚了不少,且年轻的面孔也变得多了起来。谢麟在殿前就遇到张起对他挤眼睛,进了殿内又看坐在皇帝下手一本正经起草记录的程犀。连正在议事的宰相们,都比当年谢丞相那一拨年轻。
一朝天子一朝臣,此言不虚。
新君见他便笑:“才说呢,昔年旧人,就差你了。”
谢麟口气也带着合适的激动:“臣无时无刻不思念陛下。”
两人寒暄几句,新君便指一个位子让他过去。
头一天面圣,谢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先听。
先帝的丧事告一段落了,宫中名份虽定,各人仍在适应之中,国事却是不等人的。李丞相先遭父丧,再遇弹劾,挺到了现在也是不容易:“近来水旱频仍,春耕愈发要紧,头要开好。国家丰足了,才能抗御外侮。”
新君问道:“然而边事仍是胶着,如何是好?”
王丞相道:“胶着便是好事了。天朝地大物博,人多兵多,胡虏苦寒之地,人少粮少,打死他们是胜,能拖死他们也是胜。”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新君嘀咕一声。
“比起先前惨败,兵将算是开始练出来啦。”
谢麟看他舅舅叶宁在这方面不大插得上口,暗道,与李相比起来,舅舅还是略差一点,王相是赶上“好时候”了,若舅舅不能尽快在军政事务上与二人比肩,还是要另辟蹊径为好了。
叶宁也不傻,提出了留京藩王的问题:“是命他们就藩,还是长留京城,还需有个定论。若就藩要防着生变,若留京城,则藩王府所属也要有所安排。”
也引起了新君的注意。
谢麟听了半晌,政事堂的意思,是将藩王留京,让齐王给盯着。不得不说,李丞相选的这个牢头是非常合适的,齐王“不讲理”、“拳头大”、“跟侄子更亲”、“功劳实权都有”,一准儿能压得兄弟们抬不起头来。
又听往北方调集人马粮饷等事,此事有史垣在,目前还不算吃紧。
时间过得飞快,谢麟在宫里与程犀等一起吃了工作餐,才有功夫与程犀闲话两句。程犀深藏功与名,也不提自己的人情,只讲:“你那书院可不能人走茶凉,荒了可惜。”
程犀低声道:“我让石先生跑一趟,去请了我的老师郑师来主持。”
程犀笑出声来:“真有你的。你先安顿家里,安顿好了咱们再仔细说话。”
“好。”
谢麟回到家中,江先生与赵骞二人便迎了上来,一个叫“东翁”,一个叫“芳臣”。江先生说的是已通知了书院里谢麟看好的学生,谢麟之挑剔,放宽了标准还是只挑了三个人带到府里来,一个是谢氏子弟叫做谢守清的,一个是慕名而来的学子叫做马度,另一个则是四婶米氏的侄子叫做米铮。
赵骞则是问谢麟:“今上如何?政事堂如何?”
谢麟将今日见闻择要说了,赵骞便道:“学士要如何帮叶相公一把呢?”
谢麟笑问:“开个恩科,如何?”
三年一科是定制,就以为除了三年一科便不会有别的了?
此时正是缺人才的时候,打仗需要将才是真,随之而来的却也是治理人才的缺乏。城被敌人占了,一通杀,死了的缺要补,失职被撤的缺也要补,因为行军而增设的后勤等等职缺也需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