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干着自己那一摊子,也没忘记将手往别人那里伸一伸,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新君的喜好最要紧,王丞相关心边事之余又请增加宫中守卫,叶、燕二人一边吵着是中宗还宪宗,一边说到了天子守孝的问题。李丞相安排着登基事项的同时,还要总揽事务。
这里面又有太子生母淑妃的地位问题,生母嫡母,比老婆和老娘之间的争执还令人吐血。
好在东宫自己比较清楚,以为:“皇后,大行皇帝嫡配,袁氏一门忠烈,与同休戚。何氏何得何能,可与之比肩?”将亲舅舅压了一头。朝廷上下都以为新君比他爹强得多。
东宫脾气很好,比大行皇帝更能听得进谏言,关键是他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眼下唯一的坚持就是,一定要把大行皇帝嗑药嗑死的事情给瞒住,同时要把给皇帝炼药的僧道野人都掐死!
这是相互矛盾的两个条件,不想大行皇帝死得不光彩的真相——嗑药嗑死的——给传出去,又要让相关人员受到谋害皇帝相应的处罚。
比起其他的事情,这就算小事了,一群老官油子接手了此事。李丞相素来不喜欢算命的,推而广之,道也厌、僧也厌,连跳大神的都讨厌,一甩手,将玄都观给推上前去顶上了吴太后想要的法事。再来交道箓司,考大行皇帝临终前接触过的炼丹道士的执业资格——必须是不合格的。然后再追究这些人以非法手段混到大行皇帝身边的用心险恶。
实则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大行皇帝是怎么死的了。东宫心底一片父子之情,要的不过是落到字纸上的官样文章好看一些而已。几十年后,却有一大批休致的老大人们开始写笔记,千百年后,大家都知道大行皇帝的死因了——这是后话。
李老师如此为学生鞠躬尽瘁,做学生的也投桃报李。原本东宫便信任程犀,此时将程犀的假期给勾了,调到了自己身边来,一则程犀本来就是大行皇帝给儿子储备的人才,二则趁机算还了李老师人情,一举两得。
于是皇室各人晋位、官员升迁(这个变动很少,最大的变动当在登基之后数年内)之类,许多都由程犀起草记录,拟旨发放。
与大行皇帝的丧事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是新君的登基。一切仪礼皆准备妥当,这个朝廷,跟北边魏国死磕还在吃亏,然而京畿卫士震慑藩王还游刃有余的。且新君的亲叔叔,藩王里战力第一,一人挑一群兄弟的齐王,他站在侄子这一边,居然不想趁机造个反自己干!一心一意扶着亲侄子顺顺利利地正式坐上了宝座。大行皇帝成了先帝,吴太后成了太皇太后,吴皇后比何淑妃先一天成了太后,何淑妃先太妃再进太后,太子妃也成了皇后……诸如此类。
照惯例,这是要普天同庆的,其中之一便是大赦天下。赦也不是随便赦的,小罪赦免,大罪重罚转轻,砍头的不用砍了……如此而已。
这里面又涉及到了一些被流放的罪官,此处不得不提一提大行皇帝的老冤家古老太师家了。先帝一向记仇,时不时就将古家人再往泥里按一按,前番还出了点私自逃回的事情——梅、李之争时躺枪的。
程犀便提出:“古氏也当在赦还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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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君子啊!”石先生万分感慨。
他父子都是明白人。古老太师独断专行,对皇帝不够尊重,对百官过于苛刻,都是取亡之道。然而皇帝的小心眼,追在后面咬了几十年也是有失人君的体统的。这对君臣,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相处不好才是正常。
虽说如此,古家总是自家亲戚,石先生也不想古家总这么惨。然而先帝在时,谁敢求情?
现在程犀就敢了,还出面说服了新君:“先帝末年,已不愿再追究了,何不顺了先帝之意呢?史笔提及,也无损圣名。”依着新君,赦也就赦了,顾虑的是先帝的名声以及自己做人儿子的“无改父道”。程犀一苦主之后都这样讲了,便顺水推舟了。
李丞相那里问了程犀一句:“不怕报复吗?”
“天无绝人之路的,族诛之刑,尚且不及三族、五服之外。”程犀答得也很得体。
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这是惺惺作态,程犀偏有一种做多么肉麻的事情都令人信服的本事。一件事情,只要加上了他的名字,就好像被写了包票一样。程犀顺利地将古氏赦还,亲笔拟的草稿,新君审阅之时犹自夸奖:“寥寥数语,情真意切。”程犀摇头叹道:“论文章,还是芳臣。”
新君顺口道:“记得谢老便是在那年这个时候没的,他也该起复了吧?都回来帮帮我吧。”
新君的意思传到政事堂,叶宁微愕——他还想着这几天怎么把外甥弄回来呢,怎么就……叶宁以为程犀是个正人君子,是绝不会给妹夫开后门的,哪里知道程犀的鬼主意是只多不少的呢?
两样消息一齐传到书院,整个书院顿时忙碌了起来。
第200章 金秋将至
计划没有变化快, 先帝丧礼期间略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严打时期,自东宫开始,心情都在不好, 谁惹事谁倒霉。是以“有人来书院踢馆被反杀”这种很有轰动效果的新闻是做不成了的,其策划人石翼石先生也不觉得遗憾——他准备好人病得七死八活,先帝不死, 这演戏的都要死了。
且石先生还有一桩心事,他的母亲毕竟姓古,古氏早已没有了根基, 不特姓古的不剩什么人了, 亲戚朋友几十年来早划清了界线。还有一些人家,老一辈的去世之后,小一辈干脆就不知道自家与古家有过什么交情。算来算去,竟是只有石先生才是最亲近且能帮扶古氏后人的了。
明知此时谢麟正忙, 石先生也不得不告个假,为古氏后人安排住处等等。遇赦还乡分许多种, 有些似程家这样算“昭雪”会发还抄没的家产, 或者是官府酌情给予安置。古氏后人这样的情况, 竟没几个人有心情给他们安排妥当,能拨几间不漏雨的房舍就算不错了。生计问题, 交流问题, 万一有个七灾八病的也需要有人照顾。
谢麟倒是大方:“先生只管去忙, 前人的事随前人去, 先生做好眼下就是了。”
石家小有家产, 石翼将母亲的嫁妆整理出来,批出一部分来给古氏后人安家,内里包含一处不大的宅院,正好安置如今人丁不旺的古家。又批出几顷田、两间铺子,一同划到古家名下,算是给了他们安身立命之处。古老太师党羽尽皆凋零,子孙存活过不过三、二人,朝廷上下皆不以为他们是威胁,谁也不屑分出这份心神去为难他们。倒是要防着一些民间的歪门邪道,什么勾引赌博啦、骗财骗色啦之类的。为免他们不善经营,石翼给安排的还是石家的旧仆。
做完这些,石翼再赶回京城的时候,谢麟已经搬回了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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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是激动的。
程素素看得出来。
一路上,他的话尤其的多。
谢绍与谢秀小兄妹两个对京城谢府的印象并不深刻,倒是将书院当成自己的家,如今搬家,两个孩子都小有紧张。谢秀不停地问:“咱们住在哪里?还住一块儿吗?与四叔公住得近吗?我还在哪里上课呢?”
谢麟道:“近近,大家伙儿都住一个府里。这儿是正房,这儿是当初我和你娘住的地方,这里是……”摊开了左掌,右手食指在掌心比划着。
谢绍比较关心的是:“那,先生们也住在府里吗?那些师兄们呢?”
“先生们在府里也有地方的,书院的学兄们还要读书,你们倒有一、两个师兄过两天会过来的。他们住这里……”继续在手掌里比划。
竟将谢府的布局给两个三岁的孩子讲了一整遍,附带着各种事迹,有许多事程素素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不由听住了。谢麟讲得嗓子有些发干,抿一口茶才惊觉自己有些不对劲儿,清清嗓子:“大致就是这样了,到了府里,你们不许近水,不许爬树……”
“那这府里也就没什么好的了。”谢秀很不服气地说。
谢麟苦笑,心道,在书院你们怎么淘我都放心,那个府里,离开了我的眼睛,我怎么着都不放心了。想当年,我可是在自己家被“亲人”谋算的。
程素素道:“呐,到了府里,你们自己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好不好?”
这么大的孩子,自尊心强烈得一塌糊涂,以为自己的三头身可以顶天立地,尤其爱自己拿主意。她这么一讲,谢秀高兴了:“那我看可以爬个树的。”
谢绍眼中也闪过一丝跃跃欲试,毕竟更关心另一件事情:“读书的事儿呢?先生们呢?”
他再聪明,也不过是三岁,他亲爹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顺口问道:“阿绍想哪个先生了?”
“呃,都、都想的。”
谢麟道:“哦,那就都在了。除了你们孟翁翁,江、石、赵三位,都会常在府里出入,你们见了他们都要礼敬。”
谢绍忍一忍,也装作不在意地道:“那、哪个先生,能见得多一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