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楼砚,闻芊带着师妹们返回乐坊,时候还早,客人不多,台子上不过助兴弹点小曲。
一进门远远地瞧见曹坊主坐在窗边,捧着一封折子愁容满面。
这位置是她的专座,平日里,曹老板一向沉迷于巡视乐楼,哪怕得空也只是在二楼喝点小酒,若是坐了那个地方,便预示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是有什么麻烦。
她打发师妹回房,要了壶清茶在曹老板对面坐下。
“怎么了又?最近生意不是挺好的么?”
一看是她,曹坊主叹气的声音越发大了,一张脸像是刚出锅的包子皮,布满褶皱。
“可别提了,云韶府的文书又来了,你自己瞧瞧吧。”他将折子推到闻芊面前。
“上次把三娘要走还是五年前的事呢,这回说是甚么皇后五十大寿,宫中打算大办,各地的乐坊得挑几个乐师进云韶府。”
闻芊把文书摊开来看,只听他喋喋不休,“咱们这儿如今青黄不接的,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你了,可是你一走,听雨楼不就成了空壳子么?”
这东西她不陌生。
云韶府是宫中教习音乐的官署,当初三娘就是奉召进京作琴师授艺,后来便久居北京,再也没回过广陵。
她转着青丝沉默不语,曹老板却在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表情,“你不会真想去吧?”
闻芊挑眉瞅了瞅他,“现在知道我要紧了?”
“姑奶奶,我可没得罪过你啊。”他苦着脸赔笑,“这么些年大家处得这么样,你也心知肚明,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就别为难我了。”
闻芊故意举棋不定地拖长尾音:“此事嘛,我还得考虑考虑……”
“行,行。”他忙不迭答应,“那你慢慢考虑,不急,不急的。”
乐坊里逐渐开始忙碌,曹坊主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招呼客人,临走前还不忘给闻芊叫了一桌的吃食。
台子上的小曲换了调子,旋律愈发欢快带动着人群的情绪,不多时场面便热闹了起来。
她低头拿汤匙在搅碗里的肉羹,正发着呆,一不留神却看到杨晋走进门。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箭袖袍,长发高束,腰间没带刀,便少了些许戾气,被乐坊红艳艳的灯笼一照,眉目间染尽了和煦与温润,在四周的芸芸众生里显得尤其突兀。
闻芊唇边不自觉绽开笑意,当下伸手招呼:“杨大人。”
他似乎有心事,听到声音先是迟钝了一下,转目朝这边望了一望,大概看清了是她,才默然地走过来。
“你……”杨晋刚要说话,发现这满桌的菜,话到嘴边又改口,“你还没用饭?”
“曹大老板请的客。”闻芊给他腾出位置,“饿不饿?要不一块儿吃?”
杨晋虽在摇头,人却已坐了下来,“有酒吗?”
“花雕。”她翻开酒杯给他满上。
“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你很忙么?”
闻芊在他对面剥虾,抓了把葱花洒在酱料上,神情一派轻松闲适,杨晋看了一阵,垂眸转着指间的青瓷杯,“还好。”
余光瞥到他的小动作,闻芊挑起眉,抬手托腮,“有心事啊?谁招你生气了?”
他摇了摇头并没回答,就在此时,身侧走过两个公差,曹坊主正陪着笑脸点头呵腰。
杨晋抿了口酒,奇怪道:“作甚么的?你们又惹官司了?”
“不是。”闻芊把手边的折子递给他。
黄绫的封面,内用京城所制的染黄纸,一看杨晋便知是诏书一类的牒文。
她简明扼要地做了解释,“按理说,这上京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我,毕竟目前乐坊内也就我有资格进宫授艺。估摸着,云韶府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杨晋拿着那份文书,微不可见地怔了怔,随即他将酒杯放下,侧目看了闻芊几眼,佯作不在意地抿唇,轻咳一声。
“其实,近来我们也打算回京。江南到北京少说也有月余的行程,你独自上路倒不如结伴而行,有锦衣卫相送多少也稳妥些。”
闻芊微微讶然道:“怎么,你也要走?”
“嗯。”
她不过吃惊了片刻便又恢复如初,只两手捧起脸沉吟:“可是……我没打算去呀。”
杨晋愣了一瞬,神色渐渐暗下来:“不是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虽如此。”闻芊发愁地摇摇头,“但我走了,乐坊周转不开,一帮师弟师妹们也还没成气候。”
他不再作声,半晌才将酒水一饮而尽。
闻芊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执起杨晋耳畔的一缕青丝,随口调侃:“干嘛呀这副表情,莫非是舍不得我了?”
闻言,杨晋难得没有反驳,只是侧过头,将发丝从她指间抽走。
闻芊也不在意,歪头轻叹道:“早知你也要上京城,就该让楼砚随你一起的,路上有个伴儿也好。想他一个文弱书生走远路,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那位大夫走了?”杨晋不由惊讶。
“是啊。”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羹汤,“就在今天。”
提到楼砚,杨晋突然想起一些事来,思绪辗转片刻,终究开了口,“闻芊,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他轻声道:“上次我看过你的卷宗,十年前你随白三娘来到广陵,当时和你一起的,除了楼砚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呢?”
闻芊的动作明显一滞,她嘴里还含着肉羹,隔了良久方嚼了嚼,吞下去。
“他死了。”
虽早有预料,杨晋还是皱起了眉,语气却不可察觉地轻了几分:“怎么死的?”
“谁知道……病死的吧。”她说得轻飘飘,似乎也不欲多谈这个话题,匆匆喝吃完了羹,冲他展颜笑道,“杨大人,你都快走了,聊这些多没意思……来,我给你践行啊。”
闻芊提起酒壶替他满上一杯。
见她不愿说,杨晋也不再深究,接过酒杯慢慢的品。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感受基哥一整章跌宕起伏的心境。
大家好像对上集预告想得太悲观了一点……
无情的摧残
当然是
棒打鸳鸯十八里相送!
广大青春校园电影必不可少的桥段之——刚刚恋爱男主就要出国留学肿么办!
_(:зゝ∠)_满心欢喜听到我芊也要上京,结果被浇了盆冷水,纯情的小基哥内心被无情的摧残【此乃上集预告的扩写版(。
所以。
接下来就是一别七八年再相逢的狗血剧情了!!吗……
新副本其实还没开启……
目前这是个过渡支线,并不很长,也不怎么打怪。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剧情呢,主要是因为……
【闻芊:我的御用奶妈离队了qaq】
【楼砚:……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第三十章
乐坊的夜一直都很奢靡, 舞到酣处, 底下的一帮败家子便争先恐后地朝台上砸金银珠宝。
闻芊不上台的时候在角落里有个专属位置,正位于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地方, 平时往那儿一坐, 熟客基本不会留意。
她捧出骰盅在对面兴致勃勃的摇,杨晋则靠在圈椅内倒酒。
邻桌不远是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其中一个神色郁郁, 似乎对歌舞提不起兴致来,另一个便给他斟酒耐心宽慰。
“城郊那片林子又闹鬼了。”他唉声叹气,“昨天傍晚, 我家运粮食的马受了惊,眼见着白花花的大米洒了一地!”
那人啊了声, “山鬼作祟了?可伤到人没有?”
“车夫挨了点轻伤倒是不要紧, 不过他小子怂啊,米也不敢捡,拉着车就跑回来了!”
商人心疼地皱起五官, 一口酒下去,痛苦得像是喝了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骰子在陶瓷杯里横冲直撞,叮叮当当停下来。
闻芊却并不急着掀开盖子,反而将手搭在上面, 支肘看向杨晋。
他酒杯刚送到唇边,一眼见到她这笑容,不解地又放下来:“怎么?”
“瞧你听得这么入神,很感兴趣?”
“也不是。”杨晋喝完了酒, “随便听听而已。”
闻芊将骰盅打开,取出骰子在指间把玩,“广陵城最有名的三样东西,瘦西湖的景,听雨楼的姑娘,以及,槐树林里的山鬼。”
这个杨晋倒是有所耳闻。
记得刚到城外时,就曾听茶摊的小二提起过闹鬼之事,言语间神色平静,真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闻芊歪头托着腮,“说起来,这个山鬼还是有来历的。”
他自然而然地问道:“甚么来历?”
她轻笑一声,把骰子往杯中一丢,即刻滴溜滴溜作响。
“相传在数百年前,广陵城外有座山神庙,庙里住着一位善良的山神,他庇佑着附近的百姓,而且有求必应,只要有人前来许愿,都会想尽办法的满足。
“消灾、解难、结姻缘,山神好像每天都很忙,白日里百姓们络绎不绝,携老扶幼地往庙中赶,可是一到晚上,庙门一关,整个世界都会安静下来。这个时候,山神便独自坐在院中的台阶上看月亮,等待着白天的到来。
“山神很孤独,他在庙里待了千百年,一直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