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青鲤默不作声听他说完,没有问关于苏幕遮此人他是如何知道的如此清楚的。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江道温酒:“所以…道长的那把佩剑,便是君子意?”
“自然。”江温酒颇有些深意的笑了下。
又一壶酒尽,花千枝已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花百枝起身伸手把睡熟的花千枝抱入怀中,与江温酒一并告辞出了无名居。
抱着酱油回到屋里,商青鲤把鸿雁刀从刀囊里取了出来。指尖抚过银光迸溅的刀鞘,弯了眉眼,轻声道:“原来你叫鸿雁…”
☆、一三。长笛声何处。
指尖从刀鞘抚至刀柄,改抚为握,商青鲤拔刀出鞘。
烛火摇曳间有寒光乍现即收,刀身上半隐半现的暗红色纹路在烛光映衬下忽明忽暗,商青鲤不由想到了竹林里江温酒意味深长的那一句“它竟然在你手里”,“竟然”二字当真是微妙至极。
还有花百枝那句“鸿雁刀…商青鲤…商…原来如此”,又何尝不微妙?
想来江温酒与花百枝皆已知道赠鸿雁刀于她的人是谁了,心照不宣的同时却也都默契的没有提及关于那人的任何。
——与聪明的人相处,着实是一件不费力气且令人愉悦的事。
酱油忽然跳上榻坐在商青鲤身侧,伸出一只爪子搭在了她腿上。淡绿色的猫儿眼盯着鸿雁刀看了一会儿,又仰着头去看商青鲤,似是发现了商青鲤在走神,酱油用脑袋蹭了蹭商青鲤握住鸿雁刀的手,发出“喵喵喵”的叫声。
“小家伙。”商青鲤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执刀的手避开酱油蹭过来的脑袋,利落的还刀入鞘。
将鸿雁刀收进刀囊里重新放在了枕畔,商青鲤稍作洗漱便宽衣就寝。
时近寅时,万籁无声,只能听见偶尔夜风吹过时的沙沙声,商青鲤听风而眠,一夜无梦。
这一觉睡的分外安稳,醒来时差不多是正午。难得一个阴天,泼墨一样的云层挤压着天空,沉沉的像是要坠下来。商青鲤推门而出,走廊上的壁灯燃了一夜将熄未熄,紫云花清清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她在院子里静立了片刻,而后循着昨晚的记忆带着酱油打算去厨房寻些吃食。
正值膳时,来此用膳的人不少。商青鲤扫了一眼灶房里几个道士忙碌的身影,随手取了份他们准备好的吃食和一个空碗便去了一侧专门建来用膳的膳堂里。
膳堂里甚是宽敞,置了很多张桌子和长凳,道人们依旧男左女右泾渭分明般坐在膳堂两边,除了筷子碰上碗碟的声音以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商青鲤端着托盘一脚跨入膳堂,一直围着她打转的酱油也从她身后伸出半个头向膳堂里看去。这一刹,有许多道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这一人一猫身上。
“商居士!”正掰开一个馒头的花千枝愣了愣,还拿着一半馒头的手向商青鲤挥了挥。
商青鲤寻声望去,花千枝贴着墙坐在膳堂略居中的位置,右手边隔了丈许坐着清一色的女道人,临着他那张桌子的左手边坐的全是男道人,而与他同桌而食的,只有江温酒与花百枝。
周遭或含蓄或直白的打量目光落在身上,商青鲤浑然不觉,她径直向花千枝那一桌走去,酱油迈着优雅的步子紧随在她身后。
堪堪走到桌旁,江温酒便伸手敲了敲他坐着的那条长凳,笑道:“过来。”
“……”
“喵~”酱油已先行跳上凳子,甩了甩尾巴,顺着长凳走到江温酒身边坐下。
江温酒伸出两指敲了敲酱油的脑袋,笑吟吟道:“这猫可有名儿?”
今日他如云长发已用镂空雕花的白玉冠束起了大半,为他褪去了两分慵懒,此时他坐在那里,玉冠青袍,霞姿月韵。
“酱油。”商青鲤在长凳上坐下,掰了一小半馒头放在她特意取的那只空碗里,又夹了两个菜圆子进去,她把碗放到江温酒身侧,由着酱油探头咬着菜圆子玩,她来时已给酱油喂了小半袋鱼干,并不担心酱油因不食素而饿着肚子。
“酱油……”江温酒稍稍侧过了一点身子一手支桌撑头,重复道。
只这一撑头,褪去的那两分慵懒又不自觉爬上了他眼角眉梢。
他似乎很喜欢撑头这个动作,至少她每一次见他,他都是这番模样。商青鲤如此想着,自顾自地低头用起膳来。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出声,有道人用完膳陆陆续续起身离开。
“江师兄。”这声音五分柔五分媚,婉转柔和而又妩媚多情,在不怎么喧闹的膳堂里突兀响起。
声音的主人从膳堂外款步走到他们桌前,一双美目审视似地直直落在商青鲤脸上。
商青鲤伸出去夹菜圆子的手微微一顿,收回了筷子,向来人看去。
眼前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着一袭青裙,并非是道人打扮。她身形如描似削,靡颜腻理入艳三分,眸含春水风情绕眉,眉间一点朱砂痣占尽芳华,端的是丰韵娇娆。女子容貌虽艳,举止间却不见一丝风尘味道。此时那双波光流转的眸子带着审视味道的同时又含了几分倨傲。
“原姑娘。”江温酒一改方才慵懒模样,坐正了身子应道。
商青鲤听言垂下眼遮住眸中一闪而逝的深意——身为太虚宫的大弟子,江温酒却从来不以“贫道”自称,也不称他人为“居士”,倒是有趣。
“江师兄,这位姑娘是?”女子的目光依旧落在商青鲤身上,她问这话时音色温柔,眸间却不见半点温和。
“商青鲤。”商青鲤不待江温酒答话,抬眼一字一顿直视着她道。
女子皱了皱眉,道:“青鲤…不就是条鱼么?”她声音里的不屑与眉眼间的轻视毫不遮掩的流露出来,傲慢道:“我是原欺雪。”
“鱼又如何?”商青鲤将酱油抱到怀里,伸手取下沾在它胡须上的馒头屑,又将它放到江温酒怀里,这才不紧不慢反问道。
“鱼么……”原欺雪掩唇笑了两声,慢悠悠道:“畜生而已。”
“原……”一旁花百枝见江温酒微微皱了下眉,不由出声想要阻止原欺雪说下去,开口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便见商青鲤冷冷看了他一眼,他一惊,想说的话全部咽回了腹中。
商青鲤一眼横过花百枝,转头仔细看了原欺雪一眼,目光落在她挂在腰间的白色蛇形鞭上。白色的软鞭卷成了一团,鞭绳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编制而成,隐隐似有光华流转于上。寒铁嵌白玉的鞭把秀气小巧,长度只容成年女子一手握住。
长眉一挑,商青鲤探手直取原欺雪腰间的蛇形鞭。
商青鲤这一出手显然在原欺雪预料之外,但她反应极快,上半身向后轻轻一仰的同时右脚已向商青鲤踢来。
单手一撑桌子,商青鲤从长凳上起身避开原欺雪向她踢来的这一脚,纵身向前,手依旧探向原欺雪腰间的蛇形鞭。
原欺雪腰间一较力,扭身退开时一手解下腰间的蛇形鞭,握住鞭把的手一抖,鞭绳向商青鲤抽去。却见商青鲤在空中一个翻身并不避让她抽来的鞭子,反而倾身向前,一只手以掌代刀携着彻骨寒气向她握鞭的手劈去。寒气扑面而来时原欺雪手腕一甩一绕鞭子已缠上商青鲤腰间,不等她再抖鞭子商青鲤掌刀已落在她手上,虎口一麻,鞭子脱手而出。
商青鲤伸脚勾住向地上坠去的鞭子,向上一踢,鞭子飞到空中,她探手握住,回身重新坐在了桌边。
她刚坐定,一盏茶已递到她面前。握着茶盏的那只手清瘦而莹然如玉,手的主人凤眸里带着几分兴味向她看来,笑道:“不错。”
接过江温酒递来的茶,商青鲤浅啜了一口,边把玩着手上的蛇形鞭,边看了眼脸色有些难看的原欺雪,冷声道:“畜生又如何?你不过畜生不如而已。”
这一场打斗不过是转瞬间就已结束,并不是什么大开大合的招式,甚至连一桌一椅一碗一碟都没有损坏,膳堂里还未离开的道人却看的目不转睛。有道人本想出声劝阻,但见掌事的人都不曾发话,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原欺雪被商青鲤一掌刀逼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她额头见汗,揉了揉疼痛不已的虎口,眸光在江温酒身上掠过,见他淡淡向自己瞥来喜怒难辨的一眼,不由脸色一白,冲商青鲤道:“你把鞭子还我!”
商青鲤却未再说什么,伸手抱过酱油,起身向膳堂外走去,与原欺雪擦身而过的同时把鞭子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她一步跨出膳堂,背对众人,缓缓道:“贱人者人恒贱之。”
膳堂外是几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小径,商青鲤有心四处转转,因此并没有选回无名居的那条路,随意顺着一条大理石铺成的小径而去。拂面而来的风里带着点点湿气,举目远眺,天边浓重的乌云翻滚着,山雨欲来。
有笛声忽起,随风传来。
笛子的音色清脆嘹亮,曲调却雄浑磅礴,像是独立于高山之巅看河山万里,于波澜壮阔间荡气回肠。商青鲤脸色微变,驻足闭眼倾耳聆听这首曲子,初时大气磅礴,渐渐便舒缓下来,如明月照松间,只觉清幽明净。接近尾音时明明该一曲终了,却又陡然拔高一个调,顷刻间如泣如诉,凄凄惨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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