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才子听过一曲柔婉多情的《凤求凰》,想着大好秋光,他窝在这船舱里做甚!正好出去看看这忒多情个使女,听闻镇南王妃是个母老虎,这使女的心思,怕是不能遂愿了。这么一想秦凤仪有个母老虎媳妇,先时傅才子因为被秦凤仪批评生得丑的郁闷竟忽地烟消云散了。纵秦凤仪那等天香国色又有何用,家有胭脂虎,怕秦凤仪便是身在外亦不敢染二色的。傅才子偷笑了一回,便打开门出去了,结果,到得船头,正看到秦凤仪坐在椅中调弄琵琶,傅才子顿时哑口,良久方道,“刚刚,是殿下在弹琵琶?”
“我弹得如何?”秦凤仪问。
“不错。”傅才子虽然性情差些,却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性子。
秦凤仪问,“想听什么?”
傅才子似乎仍在沉浸在秦凤仪《凤求凰》的曲声中,随口道,“殿下随意便可。”
秦凤仪随意拨弄琵琶弦,时而轻快,时而激昂,时而还要停下来,寻思片刻,再复挑琵琶弦。秦凤仪平日里的自恋、嘴坏,但,当他沉浸在琵琶曲时,那种安静美好,便是傅才子这样坏脾气的性子,都不忍打扰。
秦凤仪一般是上午处理公文,偶有不能决断之事,他现在身边并无近臣,便问一问傅才子的意思。傅才子原想推托,但,秦凤仪那样坦诚的目光,微锁的长眉,以及,傅才子不想承认的,俊美绝伦的脸庞,都让傅才子不忍含糊。便是傅才子每日回舱室睡觉时都暗暗琢磨,是不是又上这小子套儿了。不过,秦凤仪并未说一句相留的话,傅才子也不能这样大咧咧的给自己脸上贴金。
傅才子都会安慰自己,待下船就好了,这就当付船资好了。
结果,他委实没料到,下船后,秦凤仪还要继续送他,傅才子极力道,“殿下,您送我到这里,仁至义尽,贤德无双,请殿下切勿再送草民了。”
秦凤仪笑,“不是送你,大瘐岭这段路,我来的时候可是吃了大苦头,一天走不了五里地。当时经过这里时,我就暗自决定,一旦到了南夷城,必然先修此路。花银子修了路,还没来过呢。我微服出行,先生随意便可。”示意只是恰好一道。
傅才子实在无法,秦凤仪做到这般地步,便是傅才子,也再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得一道了。
秦凤仪与傅才子说着就藩时一路上的事,秦凤仪道,“那时真是千辛万苦,当时章巡抚出城三十里接我,我想着,当天还不能进城吗?结果,道路难行,走了一天也没能进城,半路还在野外安营歇了一宿。”
傅才子道,“我今年来的时候,这路已是很好了。”
“路好了,南夷外的东西才能进来,南夷的东西才能出去。”秦凤仪道,“到义安、到敬州的官道都在修了。修好了各府的官道,便是各县的,百姓们唯有多见世面,开阔眼界,日子方能富庶。”
待过了大瘐岭这段路,又要换水路,秦凤仪着人安排的船只。虽不是龙船的规格,也是一艘宽敞的大船。直待再行便要出南夷了,秦凤仪方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如今分离,不知还有没有相见之时。傅兄一路保重。”
秦凤仪几百里相送,傅浩以为,秦凤仪终是会提的,结果,秦凤仪终是未提。傅浩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对着秦凤仪深深一揖,想说些什么,以傅浩之口齿,此时竟觉什么都说不出。秦凤仪挤兑他,拿他当牌坊搏贤名儿,嘴还坏,还批评他的相貌……但,傅浩知道,秦凤仪留他的心是真的。正因为这份心真,反是没有开口。
傅浩行礼之后,带着书僮换了另一艘大船。
及至换了船,傅浩回头,见秦凤仪正站在船头看向他,秦凤仪一身玉青长袍,秋风吹拂时,带起他宽袍长袖,飘然欲仙。秦凤仪双眸柔亮,眼中带笑,对傅浩摆摆手,傅浩又是一揖,船只开行,终是离秦凤仪的大船而去。
秦凤仪要来琵琶,坐在船头,五指轻划,顿时琵琶声起。那乐声是欢快又轻灵的,激昂时似乎带着主人强烈的情绪,但最终,仍是舒缓的,柔和的、宽容与祝福的。
一曲结束,傅浩的船已只余一帆远影。
秦凤仪轻叹,吩咐道,“回去吧。”终是没留住这位大才子啊!
秦凤仪鲜有这样失败的时候,不过,纵是失败,他也已是尽力了。这样都留不住傅浩,可见傅浩并无辅佐之意,强留亦是无用,倒不如放这位大才子还乡,从此自由自在吧!
秦凤仪正感慨哪,就听近侍欢喜禀道,“殿下,您看,是不是傅才子的船回来了。”
秦凤仪跑到船头,见一艘大船正顺江往他们的方向赶来,瞧着还真是傅浩所乘船只,秦凤仪顿时心下大喜,立命停船。傅浩眼圈还有些红,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哭过的。傅浩赶上来,踩着船板到了秦凤仪的船上,望向秦凤仪满是惊喜的眼神,亦是难掩激动,傅浩没有半句废话,他直接道,“若殿下不嫌臣性情反复,臣愿追随殿下!”说着一揖,行了大礼。
秦凤仪连忙双手将傅浩扶起,喜动颜色,“我盼先生久矣,一直不敢开口相留,只怕先生婉拒。”
傅浩亦是动情道,“殿下的琵琶,臣都明白。”
傅浩换了船,听到秦凤仪琵琶声的时候,便明白了秦凤仪多少未诉诸于口的话。秦凤仪的确没有说过一字要留他在南夷的话,但,这一路行来,秦凤仪心事若何,傅浩心知肚明。秦凤仪对傅浩的才华有所欣赏,傅浩何尝不为秦凤仪的才干惊叹。如果秦凤仪是那样“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野心勃勃的枭雄,傅浩不一定会动容,这样的野心家,傅浩见过。可秦凤仪不是,秦凤仪是那种会说“军中的将士一样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的人。秦凤仪这样的才具,又这样的心软。他对他几百里相送,从水路换到陆路再换至水路,一直送到江南西道,他不开口留他,是因为知道,留不下他。当琵琶声起的那一刻,傅浩才知道,这一曲,是为自己所作。
那一刻,傅浩忽然明白,为何史书上会有那些愿意为君上呕心沥血、甘愿赴死的臣子;那一刻,傅浩终于明白,自己等到了想要效忠的主君。
虽然,主君的性子,那啥,还不大稳重啦。
这个时候,做主君的,不应该多说几句感动人拉拢人的话吗?瞧瞧他家主君说的是什么哟,秦凤仪歪头打量傅浩的眼睛,八卦兮兮的问,“老傅,不会是叫本王的琵琶感动哭了吧?”
傅浩立刻如一只被说中心事的老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恼羞成怒,“我哪里有哭,不过是江风大,迷了眼罢了!”
“哦哦,江风大,迷了眼。”秦凤仪窃笑几声,拉着傅浩的手道,“这就感动啦,以后咱们干一番事业,感动的时候多着哪!我再说一事,你肯定更感动。我跟我媳妇那么好,我都没给我媳妇写一首曲子,咱们在一处也没多少时日,不知为何,我就写了这一曲。曲因情而生,老傅,你可别告诉我媳妇,不然,我媳妇吃醋怎么办啊?”
傅浩直翻白眼,“能怎么办,反正殿下惧内之名天下皆知。”
“知道什么,男人就是得让着女人。”秦凤仪忽想起一事,道,“老傅,要不要把嫂子、孩子们都接来南夷吧?”
傅浩想了想,“这也好。”
秦凤仪道,“你就别回去了,搬家的事儿,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你修书一封,我着人去帮你都搬来就是。”
傅浩自然不会矫情,他在信里千万叮嘱媳妇,什么都可以不搬,他那三屋子书一定要一本不落的搬过来。秦凤仪着一个亲卫带一队亲兵,傅浩又打发书僮跟着亲卫一并去,免得妻子心里没底。把这些琐事处理好,秦凤仪便挽着傅浩的手道,“老傅,刚刚那首曲子,还没名字,我想,就叫《相送》。你说,好不好?”
傅浩笑,“殿下说好,自然是好的。”
“我再为你弹一曲。”
这一回,便是《高山流水》了,饶是傅浩已然猜到,听到此曲时,仍是不由会心一笑。
第324章 老虎
秦凤仪一出门大半个月, 总算是把傅大才子给请了回来, 当下阖府欢庆。赵长史章颜李钊方悦等人都是面带喜色,深觉秦凤仪这送人没白送, 把人给送回王府了。
傅浩见几人喜悦的神色, 心下亦是一暖, 到了傅浩这个年纪, 哪怕脾气臭,人情世故也是明白一些的。如秦凤仪这样的身份地位,身边人多了,竞争自然是会有。傅浩向有才子名声,而且, 他这名声不是白得的,傅浩早就见过赵长史等人, 知道秦凤仪身边近臣是什么样的风格, 对秦凤仪早有估量,很多时候,谋士近臣的风格,也代表了主君的喜恶。傅浩自己这脾气, 就不是那种阴险人物, 也是考虑到秦凤仪身边的人心思比较直正, 比较好相处是真的。
所以, 甭看傅浩先时百般拒绝,他对于秦凤仪是有一个具体而全面的分析的。
其实,傅浩想得多了, 秦凤仪现在的情况,以后若能一飞冲天,跟着秦凤仪的这些人自然能够鸡犬升天。可相对于鸡犬升天,秦凤仪倒灶的机会更大,毕竟,秦凤仪这明摆着已封了藩王,朝中哪位皇子上位的机会都比他大,毕竟,人家是皇子,前程未定,秦凤仪这个,已是铁板钉钉的镇南王。就像傅浩说的,有秦凤仪这元嫡出身的皇子身份,还有他儿子大阳那青龙胎记,不论谁上位,秦凤仪这支想得个善终都不容易。秦凤仪能把赵长史、章颜、李钊、方悦这些人揽在身边是秦凤仪的本事,但,连李钊都为了过来,世子之位的册封都被朝廷驳了回去,可见如果秦凤仪倒灶,他身边的人会是何下场了。所以,大家现在一条心的把秦凤仪扶上位都忙不过来呢,如傅浩所想的,争权夺利的事真是没有。相反,见到傅浩这样的大才子过来,说啥也不能叫走啊,所以,几人才一遍遍的在秦凤仪耳根子边叨叨个没完,就是为了要秦凤仪亲自出马把傅浩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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