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凤锦瞧着镜子里面的人,伸了手瞧着唇角边止不住的欢喜,又无端生出几分惆怅来。
挽珠替她挽了个垂髫,头顶斜插着一支金厢倒垂莲簪。手拿一柄扇水墨团扇,身着一袭湖蓝色的缎地绣花百蝶裙,脚上穿一双凤纹绣鞋。衣着打扮好了芳姨指了指落地窗外。
苏凤锦走近前去一看,只见战青城正坐在三人合抱的樱花树上挂木牌子,那木牌子的下边儿串着红绳,清风拂过,红绳和着屋檐的铃铛清脆作响,战青城朝她咧嘴一笑,苏凤锦的那道防线开始出现裂痕。
她走近前去,执了一块木牌一看,见上书,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苏凤锦其实是读过些书的,那些学识都是她师父教的,她从不轻易显露于人。
这一句她知道,出自自《诗经。击鼓》一文,这句话的上句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战场上多用这样的词来激励那些战死一并同生共死,这话用在这里……
“你这是做什么?为战场的亡灵寻一处地方栖身么?”苏凤锦原是这般理解的,那挂木牌的战青城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这树上的牌子其实还不多,零星的挂着,显得有些单薄,在树下搁了一个桌子,上头放着笔墨砚台以及一些木牌子。
战青城从树间一跃而下,来到苏凤锦的跟前哭笑不得:“我昨儿夜里在想,若是有什么话你我不能说的,就写在这上头,然后挂在树上,在末尾处写上日期,日后我若是见了,自会回你,这样,也免生误会不是。”
苏凤锦晃了晃取下来的木牌:“于嗟阔兮,我不活兮。难道不是战场的用词?”
“我倒觉得用在你我身上更合适。来,你可有什么想写的?”战青城拉了苏凤锦近桌前,取了一块木牌递给她,苏凤锦瞧着那木牌犯了难。
“想写什么?写完了就去苏府用膳。”战青城捉了她的手,饱醮浓墨。
苏凤锦瞧着那新做出来的竹片,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知道写什么。”
“那就写咱们的名字。”战青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先写苏凤锦这三个字,字迹苍劲有力却又十分严肃正经。
苏凤锦不禁恍然,没想到他竟还能写出一手这般漂亮的小篆来。
“你来写我的。”战青城松了手,瞧着那空出来的另一半地方。
苏凤锦紧张兮兮的:“我怕我字写不好。”
“玉柳先生可必如此谦虚?”他垂眸轻笑,眸子里透着些许的骄傲,虽然苏凤锦自己不说,但是以战青城的实力,原也没有什么是查不到的。
苏凤锦有些无奈:“我确是认识玉柳先生,可是我真的不是玉柳先生。这小篆我也写不好,你让我写,只怕要毁了这竹片了。”
战青城闪过一抹狐疑:“那如梦令一诗也不是你作?”
“我若有那才情,哪里还会任人欺负。”苏凤锦垂眸,捏着笔沾着墨水在砚台里头打转,面色有些苍白。
战青城下巴搁在她肩上,笑盈盈的:“不会岂不是更好?以后为夫便教你红袖添香夜读书。巴山夜雨时岂不是一桩美事?”
苏凤锦面色微红,回头掐他的脸,触及到他额角上的那伤,手又收了回去,愤愤道:“你能不能要点脸!收敛些!”
战青城闷声轻笑:“爱妻看不出来吗?为夫已经很收敛了,什么时候咱们把药烛夜也一并补上?”
初入将军府 第106章 并字做相思
苏凤锦推了推他,面色桃红,整个人显得有些窘迫:“你让开些,我要写字了。”
“就这样写,你若不会,我可教你。”战青城可劲的吃豆腐,对于她这般娇羞的反应甚是满意。
苏凤锦只得提了战青城三个字,她的字歪歪扭扭不说,笔划细得很,瞧着没什么力道。战青城握着她的手, 笑盈盈的道:“我教你一次,你得空的时候就照着临摹几次。旁的字倒不急着写,且先学会写名字。”
苏凤锦其实是装的,她想着不会写了,以后也能省些旁的事,没曾想事儿倒是更多起来!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那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战青城笑盈盈的问:“可喜欢?”
“……”谁没事会喜欢这种东西?
见她不答,战青城便搁了笔,安吉从长廊那头走了来:“爷,东西已经备好了,只是老夫人请爷过去一趟。”
苏凤锦站在树下,朝他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战青城近前摸了摸她的发,满眼温脉:“好,我去去就来。”
而事实是,战青城去了之后就没有过来了,他打发了安吉过来,道是老夫人不知怎的又病得厉害,所以这回门一事也就耽搁了。
苏凤锦坐在树下,呆呆的瞧着曲曲折折的长廊,秋风起了,樱花纷纷扬扬的落了许久。
天阶夜色凉如水,挽珠端了一盏灯过来搁在桌案上,有些担心:“小姐,苏府待你原也不好,不去就不去了吧,小姐在府里达么久,也不见他们前来瞧过,咱们在苏府里的日子小姐都忘记了吗?”
苏凤锦眼神动了动,抬头瞧着那轮清冷的月,缄默不语。
春芽端了些吃食过来,摆在桌案上,嗤笑道:“你怎的就这点出息!去不成就去不成了,反正那肖府的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呆在将军府里也省得去见那些人。我看你就是闲着了,找虐。”
芳姨见她就这么呆坐着,就给她将那针线篮子取了来,苏凤锦瞧着那荷包默了一会儿,取了开始补绣。
天色再暗时难得繁星当空,苏凤锦在灯下绣着荷包,挽珠捧着脸打着呵欠边道:“小姐,奴婢先前偷偷去打听了,听说是爷不知因着什么事,被老夫人绑在祠堂里头一顿好打,连着要送去苏府的那些厚礼也被老夫人取走了,小姐,奴婢总觉得老夫人不待见咱们,说不定今天这个事儿也同老夫人有关呢。”
苏凤锦绣花的手抖了抖,抬头凝着挽珠:“你说什么?”
“小姐,其实老夫人也就是那么个样子,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不回去就不回去吧。”
“我问你战青城。”
“这会儿还绑着呢,小姐……唉,小姐你去哪儿!”挽珠忙去追苏凤锦。
苏凤锦走到东屋的门口,忽的又收了脚,她就这么去,太显眼了,而且老夫人本就不喜欢她,若是知道了,许会更生气。
“挽珠,你去偷着备些吃的和伤药给我。”苏凤锦回了里屋,换了一套利落些的衣袍。
挽珠有些担忧:“小姐,你不会去看爷吧?老夫人说了,谁也不许瞧他,要饿他三天呢,那……那祠堂里头非主母与男子不得入内,咱们这么去也不好吧?万一若是冲撞了什么……”
“快去。”苏凤锦推着挽珠,目光在屋子里头琢磨了半天,最后视线落在那床边的勾子上,这勾子同一般的帐勾不同,坚硬得很,苏凤锦取了来,又扯了一块白绫,藏在被子里头。
做完这些便在灯下刺绣,芳姨与春芽并未多想,今日正好是挽珠当值,所以这铺床一事也是由着挽珠来做,除了浣纱与挽珠呆在这儿,旁的两人已经下去歇息了。
待到月上三更的时候,苏凤锦偷偷摸摸的拿了东西去了祠堂。
趁着时明时暗的夜色,苏凤锦的身影在角落里头穿梭,纱完鬼似的跟在她身后,在她爬墙的时候助了一臂之力。
战青城被绑在柱子上,正盯着月色发呆,见苏凤锦爬了墙正摇摇欲坠的挂在墙头,一颗心忽的纠了起来,用力一挣便挣脱了绳子,几个大步来到墙下,朝举棋不定的苏凤锦张开双手:“下来。”
苏凤锦正瞧着墙外边的浣纱,这头听了战青城的声音,一个哆嗦便跌了下去,战青城抱着她倒不吃力,只是身上有伤,刚刚结痂的伤处这么一来复又撕开了口子。
战青城将她放在地上,笑得春风满面:“锦儿这是关心我?”
祠堂里面灯火通明,衬着苏凤锦吓得苍白的脸,透出几分娇嗔:“我就是路过。”
“可巧,爱妻夜里走路都是爬墙?”战青城憋了笑,领了苏凤锦入了祠堂里头。
“来,见过战家诸亲。”战青城跪在团子上,笑盈盈的望向苏凤锦。
这个地方苏凤锦来过一次,那就是她被父亲打半死抬进将军府的那一次,可惜只草草的瞧了祠堂的轮廓,依衡里只记得那些威冷肃的画像以及那一副副片位透出的森冷之气,如今第二次来,心境却又是大不一样的。
只是苏凤锦没什么信心,她纠着帕子,紧张得很:“我……他们定是不想见我的。”
“他们可比凡人明事理。来。”战青城拉了她跪下,带着她磕了三个头。
“你说,咱们这般算不算是将拜堂给补回来了?”拜堂的那日,战青城是很不高兴的,所以也就没有来,但是当时对于这场没有新郎的大婚,没有任何人有意见,毕竟是一个弃妇,嫁进将军府便已是莫大的荣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