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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 (墨宝非宝)


  傅侗文把手里的钢笔扣上笔帽,在手里颠了颠,作势砸他。
  对方笑着躲闪。
  “你们先谈,我去去就来。”他离开他们。
  沈奚也轻对众人颔首,算是告辞,掉转头先一步上了楼。
  傅侗文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一先一后进了房,沈奚没防备,被他从身后抱住,推着退着,摔到了沙发里。
  “你别,还疼呢……”她躲躲闪闪。
  “还可以吗?刚刚三哥和你?”他笑。
  其实是逗她的,初经情事,怎么也要让她修养几日才好。
  “嗯……”她含糊着,“挺好的。”
  “我感觉,很是不错。”
  “……”沈奚觉得这对话好熟悉。
  第一次接吻?是了,那时他就厚颜无耻地问了这几句。
  沈奚枕在沙发扶手上头,蜷着身子,在他怀里头,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拨弄他衬衫的纽扣。刚有了实质男女关系,原来是这样的心境,瞧他哪里都是好的,哪怕盯着他的手指瞧,瞧上十二个时辰都不厌。如他昔日所言,是恨不得两人的身子长在一起,分不开。
  分开了就不得劲。
  显然傅侗文也喜欢抱她,他和沈奚的心情有所差别,更多了“失而复得”的心情,尤其是她在医院的这几日,他无法静心去做别的事。这公寓里的东西他都重新翻看了一回,找她在这里留下的痕迹,以此来感受她等自己的日夜。
  傅侗文的眼睛在她面前,亮得像个少年。
  沈奚抿嘴笑,摸了摸他的眼睫毛,指腹轻轻地拨弄着它们。
  他笑,捉她的手,低头亲。
  亲完却蹙眉。
  “怎么了?”她奇怪。
  “你手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他耳语。
  沈奚怔了怔,红了脸,猜测着是什么,自己闻。
  分明是消过毒的药水味,她在隔离区那么久,这种气味怕要几日才能消散。偏他有意误导,神色暗昧,骗她往巫山云雨、鱼游春水的地方去想了……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相思未相负(5)
  笑声传上来。
  楼下的人起哄似的往楼上喊:“侗文?你几时下来啊?我们都饿着呢。”
  “你给个回话就是,大家都是明白人。要一个时辰呢,先让庆项烧点东西吃,要是两个时辰,我们就去长三堂子了,明日再谈。”
  傅侗文对女人呵护的名声在外,可这些人真没见过他说着正事,就能这么走了?上楼了?三更半夜的撂下一屋子大男人在楼下候着?都是胡闹惯了的男人,平日的混账都摆在台面上,笑着,非要逼他露面。
  “你快些去。”沈奚推他。
  他懒得搭理他们:“这样一喊,我倒真不下去了。”
  “你不下去,他们要把房掀了,”她着急,“都三十几岁的男人了,怎么全没分寸?”
  “这是嫌三哥了?”他低声问。
  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沈奚闷不做声。
  偏他逗她上瘾:“我们这帮人,从来都不是正经的男人,央央是今日才晓得?还是往日里装着糊涂?”
  “……我说不过你。”
  她要起身,被他一手按下去:“这是生气了?”
  楼梯上有脚步声,沈奚一惊:“都上来了……”
  “怕什么,锁上了。”他笑。
  真是不晓得过去这帮人在外能胡闹到什么程度。沈奚提心吊胆,听着凌乱脚步声,生怕再下一步就是敲门了。
  “我说你们几个饿了该和我说,去找傅侗文有用吗?人家傅三公子连剥个蒜都不会。”谭庆项在说话。
  还是谭先生好,沈奚松口气。
  岂料下一句就是:“侗文,我尽量拖着他们,一小时,至多是一小时,西洋时间,不是一个时辰,你可要算好了。”
  ……
  本就是在逗闷子,也不是要真来敲门叫人。谭庆项既然给了大伙台阶下,他们也不闹了,都乖乖回去等吃宵夜。全是十点钟被傅侗文电话叫过来的,往常去吃酒,到这时间也会有宵夜伺候。所以大家说饿,是真饿。
  厨房间和一楼里热闹着,却再和他们无关了。
  他把矮柜上的无线电扭开,滋啦啦地,调到有了声,是昼夜不休的戏曲。咿咿呀呀听不清唱词,人有时是别扭的,越是听不清的,越是能吸引人注意。
  沈奚被引着,努力找调子,辨唱词。
  “开这个,可不是让你听的。”他取笑她。
  说完,他自己却听得入了神。
  沈奚思绪溜着:“三哥?”
  “怎么?”他把她挤着,偎在沙发里。
  两人身子挤着身子,腿粘着腿。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听这个的?”对他的过去,她所知甚少。
  更深露重时,竟生出了“我生君已老”的惆怅。
  他回忆:“说不清楚,幼时是厌烦的。”
  “为什么会厌烦。”
  他道:“那时陪着家里长辈听,陪贵客听,还有两回入宫听,都要规规矩矩坐着,自然厌烦。那时候别说是小孩子,大人也受不住。那些朝廷官大多是大烟成瘾的人,坐不住,在慈禧面前也不敢动,都只好几万几万的赏银给太监,悄悄来口烟续命。”
  沈奚想想,觉得有趣,不晓得他孩童时端坐着看戏是什么模样。
  傅侗文两手垫在脑后,感叹着:“在京城时,也没机会带你多去看看八大胡同。”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逛青楼?
  沈奚被他挤得无处可躺,只好在他身上趴着,又怕压坏他个娇贵少爷、病秧的身子,于是乎,挪来动去地找着力点。
  “去看戏班子。北京有句老话,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傅侗文停下,一手去搂她的腰,低声笑,“趴着也不老实,乱动什么?”
  “我怕压疼你……”
  “你个女孩子能有多重?”他问,“真当三哥是泥娃娃了?”
  “嗯,”她小声说,“我只要想到你,能记起来的全是你在生病,还不如泥娃娃……”
  他两指扯着了下衬衫领子:“这一年好多了,从年初到现在病了没几回。”
  “现在才春天,你说病了没几回?我从去年到现在,连伤寒都没有过。”
  “那三哥是比不上你,”他感慨,“你还年轻。”
  “……你也不老。”她抗辩。
  傅侗文笑着。
  无线电里的戏是《四郎探母》,正是到:“我好比弹打雁失群飞散,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思老母不由儿肝肠痛断……”
  他的心事正中了戏词,自然入戏。
  前两日傅侗文到医院里探望老父,母亲何尝不是泪满腮,珠泪洒。身处在母亲那里看,大家族散了,亲生的两个儿子反目为仇,原配的夫婿即将归西。母亲拉着他的手是,除却哭再说不出半个字来,来来去去也是那句“侗文啊……”
  傅家如今只有他还有权势,他对别房的兄弟姐妹都是安排妥当,唯独对大哥围追堵杀,毫不留情。“侗文啊,娘想见一见你大哥……”
  老母亲的话,是在锥他的心。
  傅侗文渐觉气闷,扯自己的领口。
  他留意到沈奚瞅着自己。
  他问:“怎么了?”
  她说:“你方才的话没说完。”
  “是那句,”他醒过神,“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不离百顺、韩家潭。现如今的角大都从八大胡同出来的,比方说,梅老板和谭老板。”
  还有这等渊源?沈奚和他像两个世界的人,尤其对于吃喝享乐。不过上海这里也常有戏院请名角唱戏,她的病人们常会说起。
  她问:“我听说谭老板的出场费很高,八日就有八千的酬劳?可是真的?”
  “那是两三年前的价了,”他笑,“如今更高。”
  一日一千还只是前两年的价?
  “谭老板是大家了,这价钱还算公道,”他道解释,“能熬成名角的没几人,自然是天价。”
  她心生感慨,自己一个外科医生,却远不如唱戏的人。
  “我最近在和几位老板背后的人谈,想要把这门艺术引去美国、英国,送梅老板、谭老板他们去海外登台唱戏。”
  她新奇:“唱戏给外国人听?”
  他道:“也是个外交手段,我们中国人能在海外发声的机会太少了。”
  何止是少,是完全找不到机会。
  傅侗文不正经时,她怕辩不过他,他真正经起来,她却又担心他思虑太重,劳心劳神。
  “这么晚,还是说点轻松的。”
  起码今晚不要想家国和未来,今天是特殊的。
  “好,说我们自己的事情。”他也不想和她聊这些。
  平日里对着旁人都在说、在谈,也乏力。
  她问:“我们有什么说的?”
  “我们?无非就是——”他刻意加重语气,“花前月下,男欢女爱。”
  又来了……
  沈奚故意不接他的话。
  她头枕在他的臂弯里,喃喃着:“刚才睡到一半,身上难过得很。”
  浑身是汗,也不晓得如何睡着的。
  “是哪里难过?”他有意抓错重点。
  她被问得发窘:“……是有汗。”
  “哦,原来只是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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