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走后,那尹司仪便换鞋下了车,不愿意走沙地,嫌恶地找了块干净的石头站着,扫视了一圈,问道:“今夜公主便住这儿?”
陆栖鸾点头道:“刚才问过向导了,这地方时常接待往来柳西山上的游人贵客,客房一应俱全,打扫一番应当能让公主下榻。”
“都到穷乡僻壤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委屈的?”尹司仪望了几眼,道:“等下你去那间有炊烟的两层楼去,我看那间就不错,让里面的村民让出来给公主下榻。”
“……”
陆栖鸾翻了个白眼,退了两步走到苏阆然身边:“苏校尉,你会打女人吗?”
苏阆然一句“杀过女钦犯”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太好,改口道:“我不打你。”
本来想跟同僚处好关系的陆栖鸾默默地远离了他两步。
苏阆然:???
不一会儿,那尹司仪似乎发现了什么,找人拿了一面细白布,在柳西村的清溪里荡了荡,让人展开,随后就弯着腰似是要把那面湿布盯穿似的看个遍。
陆栖鸾:“她这是?”
苏阆然:“看水是不是干净。”
等她看完后,又拿指甲刮了一点水送到鼻尖下闻了闻,最后勉强点了点头,道:“水倒是尚可,但要给公主喝,还要去源头处取……这是什么?!”
尹司仪尖叫一声,整个人像是弹开一般退了数步,只见清溪上游漂下来一张土黄纸片。
苏阆然从尹司仪身边走过去,蹲下身捞起来,抬头看向上游,上面渐渐漂来更多的……纸钱。
“怕是不巧,这村子里刚死了人。”
……
“……说来惭愧,从今年春后每隔三五日便要死一个人,一开始是病弱的老人家,后来村里的壮劳力也开始发病死了。”
“可是闹瘟疫?”
柳西村的确是在办丧事,而且一办就是两个,都是病死的,死前痛苦非常,尸体僵硬后口舌发青张开,形容可怖。
陆栖鸾与村长了解了情况后心里发沉,若是瘟疫,今夜无论如何不能让公主在这村子里待着,要想办法快些到都府,再请地方官派大夫仵作来此地治疫。
“像是瘟疫,可村里的身体弱些的孩子女人都还好好的。那些死的人里,还有刚刚从外地回来的青壮,连王大夫都找不出原因。”
“王大夫是?”
“是县令听说了后,派来的名医,有大夫在,原来一个月死十来个,现在已经好多了。”村长见陆栖鸾这群人气度不凡,便殷勤道:“贵客不如先用一碗王大夫熬的汤药,一来防病二来暖身,以防万一嘛。”
“也好,那王大夫呢?”
村长便带着陆栖鸾走到了后堂一处药棚,只见药雾蒸腾而起,隐约看见一个青衣大夫刚收拾好桌上金针等物,提着药匣子正要去出诊,忽闻村长唤他,转过头来。
“何事?”
那青衣大夫刚转过头来,陆栖鸾作为一个女人,本能地感到了眼前一亮。
……哎呀,这大夫长得真是好看啊。
单是远远看着,便已十分清俊秀致,最出奇的是那双眉眼,望过来时像是把人浸在温水里,柔和得如同天边一朵云。
“这位是京里来的贵客,想在村里借住一晚,明日就走,王大夫请多劳劳神,给贵客们用些防病汤药。”
“可以倒是可以……”那王大夫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见陆栖鸾盯着他看,似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移开目光,道:“只是药材缺乏,都府里怕是供应不足……嗯,也无妨,到时我再去都府跑上一趟便是了。村中饮水是干净的,这两日我让人在客房洒了硫黄等物驱疫,贵客大可放心休息。”
——真是好,长得好,人也好,同样是大夫,跟叶扶摇那等丧心病狂的猫奴之辈全然不是一个品种。
陆栖鸾对叶扶摇积怨已深,每每一见只觉得这厮面目可憎,是以见到别人家的大夫,便觉十分动心,甚至于想把他直接铲到枭卫府去。
“这多不好意思,缺什么药材,我们在此打扰的时间不长,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请王大夫只管吩咐吧。”
“多谢姑娘好意,棚里都是些粗活,不便沾了姑娘的手。忘记说了,在下王师命,贺州游医,姑娘从北方来?”
“我名陆栖鸾,枭……刚从京城来,您这是要去看诊吗?”
王师命好似头一回被女孩儿这么盯着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连点头:“例行巡诊罢了。
呃……我见姑娘气血两虚,我这里有丹丸两粒,不嫌弃的话——”
陆栖鸾再次感慨这大夫真是好人,珍而重之地接过来一看,只见药瓶上写着益母丸三个字,沉默了片刻,道:“王大夫。”
“嗯?”
“您……果然医术通神,一眼看出来我最近有血光之灾,佩服佩服。”
空气凝固了片刻,王师命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耳朵瞬间红了,连连告罪道:“在下、在下不是有意轻薄!”
——好看的小哥连害羞尴尬都好看。
他没有什么轻薄之意,反而陆栖鸾有轻薄他的意思了:“没事,我不在乎这些,倒是大夫您照顾这么一村子人想来十分劳累了,我帮您拿药匣?”
“不必,我自己来便是……陆姑娘既然热心至此,不嫌药棚杂乱,便请帮我拿些炉子上的鱼干喂一喂我友人的猫儿吧。”
“放心,照顾猫猫狗狗的我十分擅……哎?那只黑猫,怎么看着那么像我们家酿酿?”
第二十六章 鬼女花
酿酿在小黑猫里面也是顶好看的,玻璃球似的眼睛幽蓝幽蓝的,一看就是猫中仙女。不过此仙女睡姿十分霸气,往往是肚皮朝天,四肢大敞,有时做梦了还会躺着扑腾两下,十分有辨识度。
陆栖鸾拎起酿酿走进后堂门里,果不其然发现了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熟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不由分说,一脚踢在椅背上。
“贺州这么远,你跟踪我们有何企图?不说个明白,我就得抓你去审一审了。”
叶扶摇悠悠醒过来,半眯着眼看过去,看见陆栖鸾,先是意外了一下,随后道:“冤枉,在下是应友人之邀来此救死扶伤的,怎知道与你撞上了。”
陆栖鸾一脸怀疑:“高都尉现在批假批得这么松?你假条儿呢,拿出来本官查查。”
此时王师命也跟进了屋内,看了看情况,问道:“叶先生和陆姑娘认识?”
陆栖鸾:“我跟他不熟。”
叶扶摇跟着点头:“泛泛之交。”
陆栖鸾白了他一眼,问王师命道:“王大夫和这家伙是朋友?”
王师命好像感觉不到气氛似的,喜道:“柳西村数月前疫情严重,在下医术有限不得不向叶先生求救,一直书信往来这才抑下疫情。这个月染病之人又增多了,这才力邀叶先生来此,没想到大家这般有缘。”
陆栖鸾:“可他不是干仵作的吗?”
叶扶摇捏了捏右臂活动了片刻,站起来道:“治活人跟治死人总归还是有联系的,人切得多了,医术自然就好了。你又不关心我,自然不知道。”
陆栖鸾扭头瞪他:“千里迢迢只为驱疫,你有这么高风亮节?那我上个月落枕你怎么连块膏药都不开给我?”
叶扶摇道:“是药三分毒,膏药是我等年纪大的人用的,你年轻,多吃点总会好的。”
三人没说两句话,忽听院子外远远传来一声尖厉——
“胡说!你明知这村子里有瘟疫,还带我们来这毒地,分明是想置我们于死地!苏校尉,还不快拿下他!”
陆栖鸾连忙快步走出去,便见前堂上停着的柳木棺前,尹司仪正神色扭曲地大骂着向导,待看见陆栖鸾出来,矛头便对准了她。
“陆校书,这向导是你找的,连要到的村子出了瘟疫都没问清楚便敢带我们来,你是何居心?!”
陆栖鸾还没说话,劈头就挨了一句居心不轨,只得按着脾气跟她讲道理:“尹司仪,我刚刚已问过了,村里主治疫病的大夫说只要我们服了他们的汤药,晚上再住到离村民较远的客房,明日一早便启程去贺州府,当是无碍的。”
尹司仪此刻只觉周围空气里都是疫毒,浑身发麻,又哪里听得进去,尖声道:“谁知这庶民的土药干不干净!陆校书,现在马上启程,一刻都不准在这儿多待!”
陆栖鸾闭了一会儿眼,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尹司仪,天已黑了,现在下山怕是要到天亮才看得见官道,再者贺州多猛兽毒虫,夜中行进,只会比瘟疫还危险。”
尹司仪厉声道:“刚刚听你的就来了瘟村,还想存心让我们留在这儿染病?!”
苏阆然听得直皱眉,刚刚这尹司仪叫他把不知情的向导抓起来他没听,这会儿见她又开始找陆栖鸾的麻烦,正觉得要出声管一管时,便听陆栖鸾忽然冒出来一句话把尹司仪说愣了。
“老娘一路上说了十来次走官道你不听,现在反过来怨我没找好路?你是年纪大了聋了还是听不懂汉话?听不懂就滚回百济学到死再来上国,带你出来皇家都嫌丢人。”
我们再次回忆一下。
陆栖鸾,遂州人氏,幼时私塾求学十年,有九年是在疑似兼职地痞,人称遂州甜水巷一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