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近时,便听见一声疲惫。
“栖鸾。”
陆栖鸾有些不忍,但还是坐到他身边道:“虽然不想说,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尽力为他讨个公道吧。”
陈望摇了摇头,忽然凄凉地笑了起来。
“你说……为何这世间放目而去,满是荒唐事?”
“诺之,你别这样……”
“我欲上青云将这乾坤斧正,却见青云之上,一如凡间般不堪入目……不堪啊。”
……
陆学廉这两日正因一双儿女考得好以至于在同僚不断的恭贺夸赞中飘飘然,有些同僚听见风声的,暗地里也恭贺他不久可能就添了个状元郎女婿,三甲有二甲是一家的,这在开国以来还未曾有过。
“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这几年没啥高兴事,就等着喝陆大人家的喜酒了!”
“拙荆后院还藏着二十坛状元红,我家那小子考得烂无福享用,就给陆大人家添个喜头!”
“好说好说。”
陆学廉正哼着小曲儿等放衙,忽然有人来报。
“大人,雁云卫的苏校尉带着冯侍郎来了,说是要状告一个下官殴打他。”
陆学廉摆摆手道:“这吏部的冯老鬼一向脾气差,多半又是来找碴的,说本官没空,明天再来。”
“呃……大人,怕是拖不到明天,下官瞧着那冯大人眼睛都被打瞎了。”
陆学廉哎呦了一声道:“打得好……咳,那打人的小官儿叫啥?”
“人还没到呢,听苏校尉说是姓陆,马上就来刑部请罪。”
陆学廉整理了一下官帽道:“这还是本家呢,本官可不能徇私,怎么说也殴打上官也是大罪,给那柳木大棍子备上,打他个二十来板意思意思让他躺三个月就是了。对了,是哪家的官儿呀。”
“哦,说是枭卫府的,一个八品小校书。”
陆学廉:“……”
“大人?”
陆学廉嗷一声捂着心口就厥了过去。
左右都官司事连忙奔过去把陆学廉扶住:“大人你醒醒,马上就要升堂了,办不好就是吏部和枭卫的矛盾,咱们可不能轻忽啊!”
陆学廉拒绝醒来:“我……我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办案……”
“那……让岳侍郎代一代?”
——不行,让别人办案把陆栖鸾往死里打怎么办?!
陆学廉抽泣了一下,挣扎起来道:“升堂!拿枷干啥?还有那柳木,撤下去!!扔远点!!换根破点的来!!”
刑部在陆学廉上任前就惨遭枭卫整顿,平日里都是作威作福拿人拷问的官儿,被枭卫抓的抓杀的杀,故而在陆学廉上任后一个个都老实起来,办事儿也利索,很快就带报案的人上来了。
陆栖鸾叫巡城卫把陈父的尸首带来刑部耽误了点时间,等到的时候,便见堂上左右官吏神色肃穆,再上方明镜高悬匾下她爹虎着一张脸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惊堂木,啪地一声响,吼道——
“孽女!你闯了滔天大祸,还不跪下认罪?!”
陆栖鸾:“我……”
陆学廉:“诸位同僚共见,公堂无父女,本官立即重重惩她,给冯侍郎冯大人赔罪!”
左右官员一听堂下的是陆学廉闺女,俱都惊了,片刻后连忙出声拦住——
“陆大人且稍安勿躁,怎么说这也是公堂,大家同朝为官,不可因一时之气胡乱宣判。先听听令千……不,陆校书所言,万一有所误会呢?”
陆学廉抖着指头指冯侍郎:“你们看看,这孽女都把冯大人伤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陆大人。”这会儿站在旁边的苏阆然明白过来了,忙出声道:“事实非是如此……”
“不是她打的?”
陆栖鸾道:“打倒是打了,但……”
陆学廉捂脸:“别说了,三天不打你就给老子摘月亮,定是刑部大典抄得少了……”
陆栖鸾无奈,只得清了清嗓子,大声辩解道:“陆大人明鉴,冯侍郎是之前与死者争执时误伤了眼睛,而我殴打上官在后,是两桩案子。苏校尉看见了的,您大可一问。”
陆学廉“啊?”了一声,立马直起身子问:“苏校尉,是这样的吗?”
苏阆然沉默了一下,慢慢移开视线:“……只是轻轻撞了一下。”
周围的巡城卫见他都这么说了,便只得纷纷点头。
见她爹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陆栖鸾便肃容道:“下官顶撞上官之事自会按律领罚,只是今日命案还请刑部诸位大人共见……”
后面的巡城卫将死者抬上大堂,陆栖鸾便叫巡城卫、桃李堂家仆等一众五六名证人依次诉说其所见。
自古以来,民杀官、官杀民,都是影响最为恶劣之事。无论哪个朝代,对此事的态度都是绝不容赦。
何况这吏部侍郎冯桂从前是蒙荫派之人,后蒙荫派随着刑部前尚书及庇佑他的势力倒台,此人就闻风投奔了左相。因其知道蒙荫派种种内幕,左相一派也便给了他个迷途知返的评语,此次让他代左相巡考科举,也正是给他一个机会。
但陆栖鸾知道,此人之前劣迹斑斑,经常拿收义子的名头试探那些刚入仕途的进士,若从之便要为他做些泄露州府试题的勾当,拉他们入泥潭,若不从,便动用吏部的权力将之远调外地。
陆学廉早年被外放在遂州为官,二十一年不得归京,据说便是因这冯侍郎从中作梗。
冯侍郎是左相的人,但纵然陈父平日在陆府多有不端,到底还是陈望的父亲,也万万不能从轻发落。
陆学廉思量再三,对同僚道:“案情虽明朗,但本官与证人乃是亲属,按理说要等大理寺少卿复审。只是眼下百姓已议论纷纷,如此这般下去,御史台便要斥责我刑部不作为,这样吧,本官派个人去大理寺找一找严大人——”
大理寺乃是左相的地盘,两名少卿都是他之门生,陆学廉这么说,既是想秉公执法把冯侍郎办了,又不太想直接得罪左相,请大理寺的人来是为了知会左相一声。
陆栖鸾在堂下听到他这么说,心底便微微一沉。
这样的高官犯错最是难判,判得急,吏部便要流失一员大将,说不准要闹上御前;判得缓,便能让罪官找到可乘之机,百姓记性又差,拖上一两个月,降职外放去做两三年地方官,便又无声无息地调了回来,也许一辈子都再也无法将之法办。
正想着如何措辞时,堂外传入一个声音。
“不必劳烦三司,吏部侍郎冯桂桃李堂杀人案,枭卫府接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爹日常心脏病(1/1)
第二十章 舞弊
官场里有传言曰——枭卫叼去的官儿,不啄得剩张皮,是回不来的。
冯桂被抓之后,已投奔了左相的原蒙荫派俱都慌了起来,他们自是顾不得冯桂杀人案是真是假,只觉得枭卫在追杀完刑部前尚书的余孽后,终于要向他们这些残党开刀了。
一时间京城内夜行马车不断,孔方兄如水般流入左相一脉的清流府中。
两日后,朝堂上便有御史台官员弹劾新科状元亡父却不上奏辞官丁忧,是为不孝。御史台本欲借此淡化陈望苦主之态,却教他当堂驳斥说亡父血冤魂未散,一日京中邪佞不除,誓不回乡。
御史台多少年来都是站着道德山尖上,上骂昏君下骂群臣,这一下却是不小心栽了。若是陈父病逝还好,如今他是被杀,人家案子都没定,就逼人辞官,不知是何居心。
文武百官算是第一次领教了状元郎的口舌之利,好事的武官帮腔嘲讽了御史台两句,便将朝中清流点炸了。
据陆爹回家后描述,陈望站出来接连舌战御史台、大理寺、吏部三大朝中著名嘴炮,直说得几个年纪大的当庭摸药丸嗑了两粒才没倒下去,最后圣上都笑了说你等再吵下去是不让朕用午膳了,两边这才收兵下朝。
又次日,圣上下旨,翰林院编修陈诺之升吏部员外郎,暂代吏部侍郎行事。
进士入翰林院后还不算安定,就像秀女入了后宫,是近中宫之侧成青云大道、或是居冷宫之远萧索度日,往往就在第一次出翰林院的时候。
尤其是冯桂被关在枭卫府的时候,忽然下旨让陈望代吏部侍郎之职,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冯桂已是君王弃子了。
而弃子的下场……多半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了。
……
四月十二,陈父头七之日,冯桂因当众杀人,又被查出豢养买卖幼童、掳掠良妇等罪,流放塞北,永不赦归,其三族废族学、夺科举之资。
枭卫府是最先收到上面的判决令的,陆栖鸾连日在如山的密档里找寻冯桂罪证,终于有了成果,一收到消息,便想去找陈望。
陈望自升了吏部员外郎,便搬去了吏部官邸,也正是因圣上有器重他的意思,府中尽管白绫飘飘,却也是门庭若市。
“……当心着点,里面的物件可沉着呢。”
陆栖鸾到时,大大小小的官员和他们带来的随礼里,金银器碰撞的声音时不时飘进耳中,引得陆栖鸾心中升起一丝古怪。
“请问……可是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