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微微敛眸,道:“请王爷指教。”
蜀王拧眉道:“我当年不过是异姓王庶子,生母被世子杀害,最后到我也快被暗害时,是南王相救,为我杀了仇人……南王对我而言,如有再造。可自那之后,因救我一命,坏了易门之主定下的‘死数’,因此被罚灌下剧毒,此后便不得不为其傀儡。”
“可臣听说,那是南王当年刻意挑衅门主权威,试探他之底线,有意为之。”
“是没错,可孤王从来不信那玄虚之术!南王有能,那让能者取而代之,有何不可?!”说到这,蜀王似又想起什么,道:“罢了,现下不宜自斗,杀南王者,是东楚东沧侯可对?”
陈望明白了,蜀王现下的心境,怕是听不得客观之言,南王就是杀人放火也是对的。
蜀王虽是问句,但目光狠戾,显然是早已认定南王正是为东沧侯所杀,陈望斟酌了语句,道:“东沧侯能骗得过南王,想来也是心机诡沉之人,王爷若踏破东楚国门,当先杀之以绝后患。”
蜀王目露狰狞:“这是自然!”
“不过,”陈望话锋一转,又道,“臣在东楚为使节时,也曾拜访过南王,彼时东沧侯已为南王所掳,据说是中了一种蛊毒,使得她宛如失魂,因而南王才对她放下警惕,以致于后来行事时,她突然动手,委实让人猝不及防。”
“易门之中医毒易蛊深不可测,也许是有的,南王曾说过,蛊毒乃邪物,如你说的这般足以致人失魂的,中之必伤根本,想来那东沧侯活不久了。”
“哦?”陈望面上微微浮现讶色,“可我当时所见,东沧侯身体康健,不像是中了什么蛊毒。”
蜀王一怔,猛然站起,又强行压住怒火:“南王识蛊却不养蛊,必是门中给他的蛊毒有假……看来孤王是该问一问,那易门之主究竟是心在西秦、还是东楚!”
陈望见引导得差不多了,再次颔首一礼道:“曾闻易门当年得楚皇礼贤下士,那之后虽为楚皇过河拆桥,但焉知不是其早有约定呢?若王爷不弃,待破关后,臣愿代为相查。”
“不必,陈卿高才,当为我西秦权位者,此事孤王之后要亲自查实,到时军中诸务,都交给你了。”
“多谢王爷赏识,诺之当鞠躬尽瘁。”
……
“……现在是几月了?怎么雪还没有化?”
“回陆侯,今冬冷,才二月初呢,怕是等到三月京中的柳枝才会生芽。”
“是这样啊……给兵部的银子宽松些,莫让我朝将士因受寒折损。”
“陆侯的心意我等知晓,可兵部前日才让宋相的人弹劾过,银钱方面还是需要谨慎行事。”
“不必,万事有我挡着,告诉兵部不必顾忌。”
府中的长史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一次两次的还好,长年累月下来,下面那些朝臣虽有心与国,却无力内斗啊……”
“内斗是我与宋相间的事,不必太过担心。”
宋睿一党扎根朝中十数年,精于权术,很多小事上潜移默化地制造舆论攻击对手,譬如日前刑部接了一桩案子,乃是奉州一男子杀妻,那男子之妻并非楚人,而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西秦女奴,买回家成亲,女子怀孕期间意欲逃走,被男子发现,竟生生打死了她。
地方官查出这女子乃是西秦人,又收了男子好处,便判了女子偷盗被打死。但恰好逢着地方巡查,查出地方官受贿,地方官被罢免,此案被翻出来上交刑部。陆池冰查出女子虽是西秦人,却是已上过户籍的明媒正娶的妻子,依照律法该判杀人者斩首。
然而此时宋党一名都察院的御史说杀人者既然买了女子,女子就该听他处置,偷盗被杀乃是活该,更何况与西秦交战当头,为一西秦妇人杀我东楚男儿是为不妥,建议让男子改判充军。
“……巧的是,昨天刑部的乔侍郎跟我闲聊时,说他判了个案子,京郊有个女户,父母生前给她纳了个夫婿。而父母死后,纳来的夫婿为了独占家产,动辄对妻子打骂,妻子日日遍体鳞伤,甚至因此小产过,终于有一日忍不住,拿菜刀趁夫婿酒醉砍下了他的头,来了官府自首。”
长史道:“这个案子下官也听说了,都察院和御史台只过了半天,一致说毒妇杀夫大逆不道,当处以极刑。”
陆栖鸾点头道:“是这样,乔侍郎后来怀疑那夫婿有案底,怀疑女户的父母是被那夫婿杀的,想继续追查,两院的人也不让,最后磨了两天,也只是改为秋后斩首而已。”
长史点头道:“其实杀妻案与杀夫案情形差不多,杀妻案除了妻子身份有疑外,案情还更为恶劣些。其实若放在以前,宋党还未有如此态度两异,是侯爷正位朝中后,他们才刻意拿这些男女有别的案子说事,最终目的只不过是想让百姓以为女官当朝乃大逆不道之事。”
“百姓人家谁没有个对异性的矛盾,让这种事继续出现在街头巷尾的议论里,不止对我,还对陛下……”陆栖鸾轻轻叹了口气,又道:“给陆尚书传个话,就说案子该怎么判还怎么判,不必顾忌火会烧到我身上,点火的人想讨皮疼,也该想想对手是谁。”
侯府的长史曾是老侯爷陆延的家臣,受侯爷托付,对陆栖鸾一年来的执政也多有认可,当即点头道:“侯爷放心,那些生事的有心人,多少有尾巴抓在枭卫府手上,只是侯爷总让苏将军去去得罪人,也该是时候安抚安抚才好。”
陆栖鸾一抬头看他一张老脸含笑意味深长,道:“你什么意思?”
“陆侯,公务繁忙,要适时怡情。您看连太上皇最近都来信催陛下目色‘凤君’人选了,您也……”
陆栖鸾面无表情道:“我怡的情不少了,怡他我怕伤身。”
言罢,陆栖鸾和老长史同时叹了口气,老长史把余下的公文放在她桌上便道:“下官年迈,先回去找夫人怡情了,侯爷既然无心怡情,那就请自得其乐吧。”
陆栖鸾:“……”
苏阆然来时本是要带着一桩新案子来的,一推门,意外地没瞧见陆栖鸾在批改公文,而是撑着脸随手翻看刑部今年的通缉犯画像。
“……你在看什么?”
陆栖鸾长吁短叹,正好翻到个俊俏的采花贼画像,幽然道:“你说本侯是不是已然是徐娘心态了?看个不法之徒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你觉得眉清目秀的有几个不是不法之徒?
苏阆然搬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看了她手上的通缉令,一脸冷漠道:“此人昨日作案被女人挖去了一只眼,已被巡捕乱刀砍死。”
“哦。”
手上的通缉令被抽走,陆栖鸾支着脸看他道:“我看你最近越来越顺眼了,告诉我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不法之事?”
“没有。”
“那上回□□清理易门余孽怎么会无端卷进去几个宋党官员?”
“他们之前就与□□多有来往,核实只在早晚。”
唉……学坏了学坏了。
“很好,恭喜你也终于淹进了这个污浊的官场,前辈很看好你。”陆栖鸾长吁短叹一阵,道,“说吧,你来有什么事?”
“有件大事。”苏阆然把手中公文递在她眼前,道,“太上皇休养的行宫附近,护国修罗寺三天前遭血洗,佛寺被烧,只有一名住持逃往行宫,只撑了半日就死了。行宫附近出此大事,太上皇震怒,来月要回京。”
陆栖鸾坐直了身子,肃然道:“可查明是谁所为?”
“那住持临终前说,是易门所为……可修罗寺废墟中找到的兵刃,打的却是枭卫的印记。”
“……”
抬眸间,四目相对,苏阆然淡淡道:“这把火要烧来了,太上皇回京后,他们必会有动作。”
第140章 抗旨
正月十五,太上皇帝驾回京。
“……不是说, 行宫附近的修罗寺被屠, 太上皇震怒, 要找禁军的麻烦吗?怎么回来了, 却没回音?”
“此为朝中之事, 对百姓自然要宣称是为陛下择凤君而来, 否则天家威严何在?”
边关的战事屡有捷报,百姓们的心稍稍放下来, 便有了闲情打听天家的动向, 近日街头巷里谈论最多的就是太上皇下旨, 要为女帝选凤君一事。
凤君之事前朝有例可循,需得选世家大族或朝廷重臣家有教养的适龄公子,一旦与女帝成婚,便不得入朝为官,而是作为女帝的辅臣。同时为了避免凤君身后有外戚干政, 其族内三代上下不得留京为官,而是会被赐予爵位封至外地。
京中的世家多是树大根深的贵胄,不可能为一个凤君的位置把自己的势力连根拔起, 虽说口头上未有说出, 但就他们频频为自家未婚的儿子纳妾的行为上看,态度都十分微妙。
“……宋相那边怎么说?”
自马车上下来后,走过宫门的功夫,陆栖鸾已经听幕僚们把选凤君一事的诸家百态都说了个遍,心里略感不妙。
“宋相这回没有反对, 而是向太上皇积极谏言将此事揽了过来,罗列数条苛刻之事——譬如世家公子不得有纳妾,不得有通房,不与其他世家贵女有风闻等等,简直像是在选秀女,世家里本来还有几家势弱的有争凤君的意向,此时却是都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