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不是胡闹,我看这些姑娘虽有心报国,却未如宋明桐一般受过相应的教导,希望不大。太上皇当年权宜之下对女官试门槛太低,是为了多引进女官。但今时不同往日,依我看若明年还是这般情状,随便有个三品推荐书便能让女子参考,未免对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失之公允。”
下面的主簿略有意外,他们还当陆栖鸾很欢迎女官势力越发庞大,没想到她想得却是如此客观,不免心生好感。
“那依陆大人看,这女官试可要改革了?”
半干的墨笔在指间转动,陆栖鸾沉吟片刻,道:“等忙过这一阵,找人拟个折子,把三品大员推举制废除,并让国学监开放女子学部,往后有女子欲考女官,需得先过国学监选拔,所习策论之难度需得与一般举子无二,不得随意降低门槛,违者重罚。”
府中的长史连忙将她说的一一记下,同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朝野对女官做帝师非议纷纷,陆栖鸾此举,不止把女官试的弊端消灭,在其他保守臣子看来,更是一种令他们安心的退步。
说话间,门外有军士带着一封信走入,递给苏阆然。他抽出信纸看罢,抬头望向陆栖鸾道:“聂言果然应你之请,回京了。”
陆栖鸾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皱巴巴的账本,意外道:“你代我给他写的信里讲了什么?他回来这么快,飞回来的吗?”
苏阆然不说话,把信纸折了两折放在烛火上燃尽,起身朝外走去。
“我去抄个家,闲事回头说。”
陆栖鸾转头看向笑得一脸将于的范长史:“你当时看着他写的,他写了什么?”
“苏统领他……”范长史赔笑道,“说出来侯爷您可别生气。”
“你说吧,我看情况决定生不生气。”
“那个、苏统领给臬阳公世子写的信说……说您要成家了,让他别回来了,最后一面也不需要见。朝中都晓得,世子是个受不得激的人,这不就被激回来了吗。”
——哦,那你岂不是很机智,要不要给你发朵大红花?
压下心底的窜出来的火气,陆栖鸾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把文武勋还有朝中的闲职拿来,国库的缺口,就靠这个了。”
……
“世子、世子……你走慢点!”
“还慢呢!她成家就成家,信上盖个官印给我看是几个意思?!爷倒是要看看这回是哪家民男被她强抢走了!”
聂言怒不可遏,一入京城便去了东沧侯府,逮着府里的长史就问陆栖鸾死哪儿去了。
“陆侯……陆侯这段时日得了空就去右相的故居,世子这是——”
“右相的故居?”
聂言的火气去了大半,他知道右相弑杀皇子被赐死一事,老实说女帝登位他也有些意外,但比起让那要削世家的隐太子坐江山,一个幼弱的女帝无疑好上许多。
可……到底还是隐约觉得不安。
谢府的门庭并未因主人的逝去而萧冷下来,门前仍有人如往日般洒扫,见了聂言来,躬身行礼。
“陆侯在吗?”
“陆侯知道世子要来寻,正在府中。”
聂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走进庭中,远远地便瞧见一树炽红木棉下,现在的帝师、当朝首辅正用花剪修剪着多生的枝条,模样极为认真,连发上沾了花也不知。
或许是春日的风光过于柔和,聂言远远地便唤了她的名字。
“你来了。”
陆栖鸾看着他,欲言又止。
聂言不禁想,若是那封信是她拿来糊弄他的,把他叫回来莫不是有再续前缘的意思?
“你有话就直说吧。”聂言轻咳了一声,神色高冷。
陆栖鸾看着他,眼睛眨了眨,声音温柔似水——
“聂言,买个官儿吗?不贵,国子监祭酒八万两,金紫光禄大夫二十万两,太保打个折四十万两。”
聂言:“……”
聂言:“你能把你的目的说得再功利点吗?”
陆栖鸾:“借我钱。”
聂言:“……”
前女友疑似找他复合,他欣然前往,见女友依然貌美如花,一腔风花雪月还酝酿在喉咙里,女友开口就是一句话问他借钱,终结一切酱酱酿酿的氛围。
聂言转身就走:“我先回府拜见家翁,以后再说。”
“不急不急,我和臬阳公商议过了,来咱们先坐下来慢慢说。”
廊下煮着一壶花茶,花茶像是新晒的,煮开来后依稀还带着几丝青涩的味道,虽然谈的是正事,但却仍使人觉得这是个悠闲的午后。
“……你也听说了,去年边关扩地三百里,死伤十二万。南方洪涝时,那些田间没有青壮的人家,就算给了他们耕地,也没能缓过来,饿死的更是无数。”添了一勺蜜糖,在苦茶里细细搅开,陆栖鸾接着道,“太上皇兴兵数载,大楚的兵威的确是打出去了,可百姓也该缓一缓了。”
百官罢朝,边境的那些小国又不安分,只有与西秦停战,才能暂时休养生息。
聂言握着茶杯沿,道理都明白,却是压抑不住心中的不快:“那凭什么是我去娶那劳什子郡主?东楚那么多朝臣隐世未出,天塌下来自有——”
“天塌下来已经没有人去顶着了。”
她说得声音慢而坚定,抬眸望向红得像火一样的木棉,道:“站在那儿的人都走了,比我们渺小的还有很多。”
她的言语还是如往常那般疏于世情,眼底的缱绻却瞒不了人。
心底莫名空落落的,聂言握紧了茶杯,恼火道:“他已经死了,你一定要这样,每次都把自己锁起来,等到物是人非了才说真话吗?!你说给谁听,谁又听得到?”
天边的云淡了,暮风起时,带落几点残红,落在雾气已散尽的茶杯中央,打散了映在水面上的那张平静的脸。
“谁都听不到,我才敢说。”
她微微笑起来——
“我喜欢他呀。”
第六卷 妖颜倾国
第102章 女探花
楚京有名胜曰“三楼一阁一台”, 乃文人云集之所在,如今恰逢春闱后,棠花满庭的雨烟楼正是墨香浓时。
“李兄恭喜啊, 你的策论李学监已经看过了, 几位恩师都啧啧称奇,想来一甲已定。待申时放榜, 这顿酒你可请定了!”
在这雨烟楼中同战科场的士子, 足有上百, 然而进士只有三十, 其他人面上恭贺, 心中只怕在骂娘。
被围着的士子姓李名李述,乃是尚书右仆射家的嫡长子,在国学监里向来名列前茅,此时得了恭贺, 面上掩不住地浮现几许骄矜之色, 嘴上却谦让:“此次科场群雄逐鹿,状元谁属还未定, 诸位还是莫要折煞我了。”
……人家只是说一甲,谁也没提到状元, 他倒是真敢想。
宫乱之事已过去三个月, 朝中秩序渐复, 下面的文人见过了风头,便开始惯例地议论起朝事来。
这其中,前右相的门生几乎是被放在火上烤, 只是旁系的文人还没骂到他们头上,便有人出来开骂了,尤其是这个李述。
作为前右相的再传门生,他在春闱前意图打响文名,便第一个跳出来写了洋洋洒洒万言书,痛斥前右相欺世盗名,蒙骗他这等忠君爱国的士子,用辞之尖刻狠毒,前所未闻。
前右相污名如何天下人各有各的看法,但大家都是白衣文人,说到底,没有几个不是读者谢诗长大的,虽有痛恨,可到底扼腕居多。连先前被处置过的朝中清流都不说话了,这李述跳出来给自己加戏,难免有故作姿态之嫌。
旁边离他远远的士子冷笑道:“李兄不愧是前右相的曾门生,不止骂起先师来才高八斗,还能受着先师的教,一举夺得功名,真是划算的买卖。”
“是啊,当年多少文人在谢府门前打破了头,李兄威武,不知敲破了多少人的头才挣得一个再传门生的名号,无论是讲席还是文比都要别人让他这个天之骄子,如今耕耘有果,后世之文人该当效仿才是。”
李述面色一沉,冷笑道:“宁兄眼高于顶,不屑于我等为伍,不知此次策论可得学监几分赏识?说来听听?”
那人面皮也是厚,道:“说起眼高于顶,宁某家贫自然是比不得李兄,连相府千金也退婚,再往上,只怕是瞄着凤君之位去的吧,哈哈~”
再有数年,女帝便要初成年,听太上皇那边的信儿,没有要从藩王中选一个孩子的意思,估摸着就是要选凤君了。
虽说这都是没影儿的事,但架不住民间议论的多,是以见了他们这一代年轻的士子,便调笑说是奔着做凤君才去考科举的。
李述见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恼羞成怒道:“是那宋明桐自己不守妇道,妇人考什么科举!我就看她今天怎么闹笑话!”
“哎呦喂,宋相没退隐前,你可称赞人家宋小姐考科举乃是才貌双全,宋相一退隐就拿人家考女翰林说嘴。不说了,反正我手上有百两闲钱,丢了就丢了,押宋小姐。”
“还是金兄阔绰,今天这酒钱我们就收下了!”
哄笑间,只有李述笑不出来,心中暗恨宋明桐让他丢了颜面,正盘算着如何反击回去时,烟雨楼下一声梆子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