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治把手里的书一丢,“不见不行,”他说着抬头和宝馨解释,十足的耐心,“那人是我的师傅。”
宝馨闭紧嘴不说话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在皇子面前还没到这个地步,但做皇子老师的,只要自个别作死,等到学生登基之后,自己也能捞个首辅做做。
朱承治手掌贴在额头上,嘴里意味不明的呵呵笑了两声。
那笑声里头说不出的冷意,把宝馨给冻得抖了两下。
“请他进来吧。”
来人领命去了,宝馨左右看了看,“有外人在,我在不合适。”说着,她眼巴巴又满含期待的望他。
朱承治脸黑了半边,他抬手指了指那边的帷帐。帷帐挂起来,用银钩子勾住,她身形纤细,躲在后头,也没人能看到。
宝馨冲他灿烂一笑,跟着他到前厅,然后躲在挂起来的锦帐后头。
朱承治到了前厅里头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外面就有人给领进来个干瘪的老头儿。宝馨在后面看的清楚,那个老头干瘪清瘦,身量算高,两眼明亮到甚至带了点凛冽。令人不敢直视他,人站在那里,背脊挺的笔直,铮铮铁骨傲然天地。
这么个人,她只是看着,就心生畏惧。但朱承治却并没有多少特别的表示。
朱承治低头饮茶,人进来之后喝了两口,才抬起头来。见着站着的人,他满脸讶然不似作伪,“老师怎么来了?”
袁文彬双手对朱承治一揖,就算是尽了自个作为臣子的礼节。
朱承治立刻叫人给袁文彬看座上茶。
“殿下,”袁文彬坐在圈椅内,满脸焦急,“殿下被妇人所害,竟然到如此地步。臣日夜不安。”
朱承治听这话扯了扯嘴角,“老师这话严重了。”他和袁文彬谈话并没有多少兴致,依旧是风淡云轻的模样,似乎被赶出宫都算不上多大的事似得。
袁文彬急了,“殿下!照着祖制,殿下眼下万万不该如此,皇爷仁慈,后宫之内有奸人作乱,害的殿下竟然到如此地步。殿下……”
朱承治坐在哪儿,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甚至眼神都是淡漠的。宝馨看到,心里大叫不好,朱承治那个性子,脸上对着外人的时候,真的是不会有太多的表情。就连不耐烦都是淡几乎看不到。
宝馨在他身边这么久,自然能觉察的出来他感情的变化,可是外人就不一定了。
袁文彬痛心疾首,“殿下,殿下何必到如此地步?”
对着昔日学生,袁文彬恨不得挖心掏肺,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境地,人却还是这么事不关己。
“老师,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刚理伦常半点也乱不得。”朱承治整个人坐在乌木圈椅里头,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扶手上,面颊上是浓厚的无奈。“父皇待我如何,照盘全受就是了,至于我怎么样,已经顾不得了。”
这话说得可真可怜,要是不知道他原来是个什么人,恐怕都要跟着伤心了。他嗓音已经完全变了过来,离成熟男人还差那么点,但听在耳朵里,好歹没有前几年的嘶哑劲儿,有那么点娓娓动听的味道。
“殿下,”袁文彬老泪纵横,“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还请殿下不要妄自菲薄。”
“老师,”朱承治苦笑摇头,“如今我还能期盼甚么呢。”
“殿下,你不是一个人。朝堂之上,多少人期盼着殿下……”
“老师!”朱承治大喝声,制止了接下来的话,“还请老师谨言慎行。”
袁文彬一怔,颓然坐回椅子上。宝馨看的心里纳罕,做官做到这地步,也该成个老油子了,残留着这么多的热血,不是真性情,就是假装出来的。
袁文彬坐在那里,苍老的面上浮出一丝决然,他站起来探探衣袍,站起来对朱承治一礼,直接出去了。
宝馨瞧着袁文彬已经走远了,才从帷帐后面走出来,“殿下,那位袁大人我瞧着总有些不对劲。”
“我都觉得他不对劲。”朱承治整个人都陷在椅子里头,“其实我巴望着他和那些识时务的人一样,不要上门来。他不上门还好,一上门,回头父皇那里知道了,又是扯不清楚的麻烦事。”
宝馨想起袁文彬脸上的悲愤,有些不忍。
朱承治望见,嗤笑,“宝姐姐是个菩萨性子,见不得人受苦。不过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面上一脸正气,肚子里头都是些甚么东西。”
宝馨心头生出的那点不忍,一下烟消云散,对朱承治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她这样的还能算菩萨,那简直吓人了。
“袁大人不会做出甚么事来吧?”宝馨还真有些担心。
朱承治听到这个,也有些头疼。一动不如一静,尤其他这样的,在宫外自由了点,但还没到没有半点忌惮的时候。外头有两厂的番子还有锦衣卫,哪怕是皇亲国戚,也免不了要受他们的监视,那番话一半说给袁文彬,另外一半是说给可能躲在暗处监视的人听的。
他从椅子里头坐起来,手指对宝馨勾了勾,宝馨立刻凑了过去,他压低了声音,“希望他不会。”
要他真的是父皇派来的奸细,也该散了。就算不是,之前自己看走了眼,如何施展,就看袁文彬自个了。
宝馨领到了自个的新衣裳,翠绿织金裙子,还有桃粉上袄。红配绿向来是穿衣大忌,惮这个只要颜色好,布料上层,穿上身,打扮好了,很是和谐。
宝馨穿戴好了,在镜子面前一站,端的是个俏佳人。她心情好了,甩着帕子就要出门。宫里头人都要关傻了,外头那些人总说宫里的女人心比针眼小,见识比手指尖尖都还要短。这倒是真话,后妃宫女里头出色的人不多,人被关在宫门里头都要被关成个傻子了。只有那么一两个天赋异禀的人才能露出些锋芒来。
宝馨不求自个天赋异禀,只想出去溜达几圈,好不容易逃出樊笼,还是憋着劲儿赶快出去走走?
今天朱承治不在府里,出门进宫去了。他人是出来了,但没有封王。宣和帝也不好给朱承治封王,把他打发到藩地上头去。
打发他出宫已经是出格了,朝廷上闹得风风雨雨,甚至首辅都亲自出面,而不是叫手下的学生代为劝诫。
为了朱承治出宫一事,行廷杖的不少,但是朝臣们却和宣和帝越发扛了起来,不见丝毫退缩。如果封王那么就必须众多皇子一道封王,然后就藩。不然到时候闹出来的就不止初始的那点动静了。
既然没封王,那还是皇子,进宫读书应卯那是应有之意。
头上没坐镇的,宝馨就是大王。她要出门去,吩咐下头人准备马车。
站在台阶下头听令的太监听了,满脸犹豫,“徐姑姑,这大户人家的姑娘太太轻易不出门,除非逢年过节的到外头烧香拜佛。”
说着他殷勤的笑,“要不小的到外头给姑姑弄些个解闷的玩意儿来。”
宝馨嗤之以鼻,“就是出去看看,转转圈,不抛头露面。”
太监迟疑了下,还是没应下,“要不这样,姑姑等会,等殿下回来了,姑姑和殿下说说。”
这话戳到宝馨肺管子上头,她就不爱和朱承治一块出去。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地,结伴出去不是被这个碰到就是被哪个撞见。而且和他出去了,要时时刻刻注意自个的形象,逛起来都不尽兴。
宫里头闷久了,一朝放出来,就像到处转转,哪怕躲在车里头听听人声都是好的。
宝馨坚持,太监也没法,叫人准备套车,另外叫了小厮护卫跟着。
宝馨上了车,马车出了门。这一代都是尊贵人住的地,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高官显贵住的宅子,修的园子几乎差不多都都在一个地方。走了一段路,外头都是静悄悄的,过了好会,到了做生意的地方,就热闹多了。
戳开马车的布帘,往外头看,街道两边热热闹闹,做生意的店面一排,店小伙计站在门口吆喝揽客。
京城里头热热闹闹,店铺里头的东西瞧着有几分粗糙,宝馨看了几处地儿,瞧见个首饰铺子,和外头把式说了几句。
外头卖的东西杂,不过够好的店面,只要有钱,各种好东西流水一样的摆上来。
宝馨随意逛了个首饰铺子,这种店男女生意都做,男人们对自个头上的发簪还有帽子上别的珠玉都极其看重。不比女人们注意头面小多少。店主见着有女客,特意开了条道,让车过去,迎到另外别室内,叫人送来各色首饰让宝馨挑选。
宝馨这些年存了不少钱,朱承治对她出手大方,花钱起来,她也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外头的首饰多了几分奇巧,工匠们的手艺精致,一只虾须镯,当真细细的一只,金虾眼里头镶嵌着米粒大的珍珠,虾须都根根可见。
她一眼就看中这个,叫人过来结账。
看过了东西,宝馨得了看中的首饰,心满意足出门,上了个戏园子。宫女太监最怕主子看戏,主子们看戏,是享受。但对宫女太监们来说就是折磨,一两个时辰要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上酷刑似得。
宝馨在朱承治身边,伺候他看戏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那滋味都入了心。她这会子也想坐下自个好好听段戏,哪怕听不懂,瞧着戏台上打打闹闹的也挺有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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