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治半抱半拖把人给弄到明一间的山炕上头,里头外面的宫女太监乱成一锅粥,惠妃身边的大宫女瞧见这架势,指挥人把惠妃的鞋脱了,整个抬到炕上,又搬来被子把人给盖了,“殿下,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朱承治不答,他伸手在惠妃的人中上一掐,原本昏厥过去的惠妃悠悠转醒,两眼望见儿子,又掩面哭了起来。
哭声淅淅沥沥,叫人心慌。
“好了,娘,真的没事,没事。”朱承治安抚她,惠妃摇摇头,“长哥儿,只要你好。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甘愿!”
这话说的出自肺腑,可惜这世上就没有几桩能如愿的事儿。
“去给娘娘倒杯茶来。”朱承治吩咐。
春桃知道朱承治这是要清场了,嘴里嗳了声,冲其他宫女太监打了个手势。其他人跟着她一道静悄悄的退出去。
春桃退出殿门外,亲自守在门口。外头的热浪已经腾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承乾宫遭遇了变故,腾腾的热气迎面扑来,竟然生不出半点热意。
“去请徐姑姑来。”春桃对其他小宫女道。
殿内成那个样儿,要是两个人抱住一块哭,场面就没办法收拾了!这会就得找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才行。春桃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宝馨嘴适合。
宝馨得了消息,很快赶过来了。她不在惠妃身边伺候,但却是朱承治的大宫女,朱承治在这儿,她过来,理所当然。
宝馨一路过来畅通无阻。到了外间,她见春桃眨了眨眼。低眉顺目的等在外头。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里头传来拍掌声。静止不动的太监宫女们顿时活动起来,宝馨趁机夹杂在那些个宫女里头混到殿内去。
说句实话,除非万不得已,宝馨才不愿意来惠妃这儿。一门心思全在儿子身上的活寡妇,心思不说变态,却也挑不出什么好来。惠妃自个过得凄凄惨惨,外头也就罢了,这承乾宫内,儿子身边,要是闹出个什么事,她非得搅的风风雨雨。
宝馨当年就吃过这个大亏,叫惠妃罚跪在太阳底下。在一帮子人面前给下了面子。人要面子树要皮,逼急了,她就敢在惠妃眼皮子底下动作。到时候朱承治更亲近自个,气死惠妃更好。
她一入殿,耳朵里头就听到断断续续嘶哑哭声。
那哭声软绵绵的完全没有气力,想来力气都在之前被耗费光了,只剩下干嚎。
入了挂起的锦帷,过了两道水晶帘,只见着惠妃被朱承治抱着,两眼红肿,目光呆滞。
朱承治手里攥着帕子给她擦泪。他抬头就见到宝馨,微微颔首。
熬好的安神汤端上来给人喂下,不多时,安神汤起了作用,惠妃闭上眼沉沉睡去。朱承治叫人上了枕头,好好的把被子给惠妃盖好,让宫女好好伺候。这才和宝馨出了明间,紧贴着的暗间里头去。
暗间和明间紧贴着,里头放着的都些明间里头用得着的杂物。
朱承治领着宝馨进去,随意坐在杌子上,宝馨迫不及待开口,“殿下,这怎么回事?”
朱承治面色不改,甚至宝馨都没有从他脸上瞧见半点凄惶,他坐在那儿,面上竟然还浮现了一丝笑容,“就你听到的那样。”
宝馨简直出奇的愤怒了,都火烧眉毛了,竟然还有心事笑!
“殿下!”宝馨走到面前,裙子一提,也不管怎么端庄,直接坐到他旁边,“这都甚么时候了您……”
“那我该怎么样?”朱承治回过脸反问,他的面容沉浸在一片暗色里,只见得他分明的轮廓和那藏在交领里头颀长的脖颈。
他头脸微仰,脖颈在交领里头仰出一段格外优雅唯美的弧度。宝馨见着他略略上扬的嘴角,说不清楚那笑容里是嘲讽多些,还是另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父皇都已经下令了,”他说着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甚愉快的东西,“我难道还要哭着爬过去求他老人家收回成命?就算这事儿我做的出来,恐怕父皇看到了,也只会更加坚定把我赶出去的心。”
“可那怎么办。虽然皇爷现在没给殿下封王,但这人出了宫,总是……”宝馨说到这里,愤愤的咬住唇,恨不得宣和帝今个夜里就两腿一蹬。
二十岁,对于男人而言还年轻,对女子来说却有些大了,但她还是肤白貌美,似乎岁月留给她的都是成熟风韵这些个好的存在。
暗间里头的光线并不很好,外头的光透过窗棂透进来,她浸在这片光里,眼眸被阳光都染成了煦暖的茶色。
她脸蛋光滑,没有那些豆蔻年华宫女那一层浅浅的绒毛。从肌肤深处透出的都是蜜桃一样的甜美诱人。
朱承治看的眯了眼,他伸手探了探身上袍服四角,袍服上原本就细小的褶皱被弹开,顿时袍服又是一片平整。
“出宫了又如何?总不会比宫内还差些吧?”
宝馨险些被气死,她憋不住拉住他的袖子,“我的好殿下!宫外头的日子可不比宫里好过,宫里好歹还有份例领着,到了宫外,那就是皇爷给你发俸禄了。日子过得可要比宫里的时候差多了!”
果然是宫里头养出来的孩子,半点都不知道过日子的艰辛!宝馨恨不得提起朱承治的耳朵,好好给他说一顿。
“放心,我总不会饿着你的。”说着,他脸庞上又略略有了些许笑意,“我还没封王,没有个正经由头把我打发出京城去,只要不出京城,那么总还有机会。父皇想越过我立老二,没那么容易。”
他说着,手臂抬起来,广袖上的暗纹如同云浪一样,随着他抬手的动作翻卷而下。他的手指停在了她的脸颊边。
少年郎身上火气重,加上天气也热。他抬手过来,宝馨就觉得有股汹涌的热意在脸颊边滚动。
“你放心好了,到了外头,我也不会苦着你。”
这话他说的真挚,那双黑玉似得眼睛,深深的望着她。似乎在下什么慎重无比的诺言。宝馨嘴张了张,嗓子和哑了似得,气流从喉咙里赫赫穿过,却发不出半点声儿。
两人在暗间里头坐着,相对无言。过了半晌,朱承治起来,“你别把这事儿想的太坏。都说福祸相依,说不定这件事对我来说还是个转机。”
说罢,他开了暗间的门,大步出去。
过了一道门,就见着守在外头的宫女。朱承治让人春桃叫出来,春桃是侍寝宫女,人在里头,听到朱承治召她,赶紧过来。
“照顾好娘娘,另外我今个一人在外头坐了会。回头要是谁敢在娘娘面前嚼舌头,告诉他们小心自个嘴里的舌头保不住。”
春桃心头猛地一跳,嘴里嗯了声,身子深深的低下。
外头人都说这位殿下随了惠妃的性子,和个软柿子似得好拿捏。说这些话的人都是睁眼的瞎子,只瞧见这个殿下的表象,没瞧到深里。他把这原本和筛子一样的承乾宫管得和铁桶一样,足见他的本事。
只可笑那些人看不到。
外面已经因为宣和帝让长子出宫的事儿已经闹翻天了。宣和帝拿的理由是皇长子年岁既长,不能继续留在宫掖之内。
这理由说给自己听听也就罢了,拿出来怎么叫人服众?朝堂上当即就有人提出异议,更甚有那胆子大的,直言照着祖制,皇长子在禁宫之内也有自己的住处。这话意指太子居住的慈庆宫。
宣和帝早就料到会有如此一遭,坚定了主意,那些个言官们更加和宣和帝死扛。
一时间遭贬的,被下令拉出去打廷杖的数不胜数。外头血雨腥风,将京城这一汪水搅得更浑。
臣下反对声越高,宣和帝反而更加下定了决心,一面腾出手来收拾朝臣,另外给朱承治选定了府邸,选择个良辰吉日,叫人出宫。
朱承治上乾清宫,在宫门外磕了头,然后又去了一趟慈宁宫和坤宁宫。坤宁宫的王皇后瞧着眼前的大皇子,哭道,“也不知皇爷到底是怎么了,摆着心就要长哥儿给打发出宫去。”
“父命难违,母后也不要过度悲伤。”朱承治道,“只求老娘娘和母后能身体安康,这样,儿臣在宫外就能放心了。”
这话说得王皇后又抹泪好几回,左右女官劝过了三四回才止住。
到了出宫的那日,朱承治告别过生母惠妃,直接上了车。不多时有太监追过来,说是张太后叫人送来赏赐之物。
宣和帝在外朝打杀臣子,却管不了亲娘赏赐自个孙儿东西。张太后没拦着宣和帝让朱承治出宫,但叫人给大孙子送来东西,已经摆明了态度。
宝馨坐在车里头,车轮轧在青石路上,车身摇晃,她也跟着一块晃晃荡荡。车子出了宫门好会,外头的声响渐渐多了起来,车辆过筒子河上桥的时候,宝馨忍不住往外头瞥了眼,筒子河一道长长的沟渠,将宫城围在里头。
过了筒子河,再走一段路,渐渐的外头的声响多了,起先只有一点点,而后越来越嘈杂,叫卖声洋溢着欢喜劲儿就往耳朵里头钻。
宝馨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热闹了,忍不住就往外头瞧。果然见着街道两边的布幌子挂的满当当的,人声鼎沸。
外头市井比宫里热闹的多,在宫里头规矩久了,几乎都听不得太嘈杂的声。宝馨揉揉耳朵,好久才反应过来。嗅着活气,听着人声,心头的郁闷都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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