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阳侯沉重的叹了口气,抬起眼皮看着身姿笔挺立于面前的叶湘,目光复杂的道:“还是你这丫头有先见之明啊,老夫本以为以老夫在兵部的威势和人脉,不会有人敢打方儿主意,原来还是老夫自视过甚了。”
叶湘要令狐方在望乡城秘密囤积一年以上粮草的事情,以防万一的事情,老伯阳侯和令狐老夫人都是知道的。以伯阳侯府在军方的声望,他们原本都觉得叶湘是担心过甚,以致有些小提大作了。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万一竟然真的就这么出现了,若没有叶湘的先见之明,望乡城的十万将士断粮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老伯阳侯简直想都不敢想。
令狐老夫人拍着罗汉床怒道:“这件事必须严查,我倒想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秦夜蓉的孙儿。”
叶湘忙道:“祖母息怒,这件事,我觉得咱们还需重长计议。”
老伯阳侯目光灼灼的看着叶湘,笑问,“你可是已有了什么想法,说给老夫听听。”
叶湘组织了下语言,看着两老道:“我记得以前立轩曾跟我提过一句,说兵部签发公文划拨粮草,若是有意为之,拖延个半年一年也是长有的事。立轩那边发觉此事才一个月,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现在还不好说,若是真有人在幕后捣鬼,咱们现在发动,不但抓不到幕后之后,还容易打草惊蛇。”
令狐老夫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你是想放长线吊大鱼?”
叶湘点点头,道:“反正立轩那边还墩着够吃一年的辎重粮草,暂时是饿不着的,回头我就把这事儿告诉小守,让他跟皇帝透个风,朝中有人对边关守将动手,且意图不明,皇上肯定是要严查到底的。以皇上手里那帮暗卫的本事,比咱们自己私下去查肯定省事多了,而且直接把这事儿交给皇上来处理,皇上也能少猜忌咱们一些。”
皇帝对伯阳侯府的猜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君臣就这么猜忌与被猜忌的过了二十几年,老侯爷自觉对皇帝忠心耿耿,又行的正坐得直,再加上自己手上有一帮亲手带出来的兄弟,他也根本不怕皇帝猜忌。
可现在不同了,兵部竟然有人敢耽搁拨往望乡城的辎重,且都一个月了都没有人将此事传到老伯阳侯耳里,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廉颇已老,还能饭否?
老伯阳侯从位置上退下来太久了,久的那些人将情恩情都渐渐遗望,以致于一些人就算看到了有人要算计令狐方,却选择袖手旁观,明则保身,而不是向伯阳侯府通风报信。
叶湘咬着唇犹豫了下,斟酌了下用词才小心翼翼的道:“祖父,我有几句……可能不太中听……”
老伯阳侯和令狐老夫人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有笑意一闪而过,老伯阳侯板着脸沉声喝道:“做什么吞吞吐吐的?有事就说!”
叶湘想着心里的那个念头,原本就很紧张,被老伯阳侯这喝声一吓,她下意识就脱口叫道:“我想让立轩告老还乡。”
“什么?”老伯阳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的回头看了眼老伴儿,见令狐老夫人也是一脸错愕的模样,才知道自己没听错,不禁又将目光转向低头站在那里,一副不安模样的叶湘,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方儿不过弱冠之年,你就让他告老还乡?”才二十岁的大好男儿,就要告老还乡?这告的是哪门子老啊?
叶湘偷偷抬眼,见老伯阳侯没有生气的意思,胆气不觉就壮了点儿。古人对给皇帝打工有种特殊的执着,“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是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的人生终极目标,叶湘现在想让老人家放弃拼搏了几十年才得来的功名和权势,心里实在是虚的很。
她低着头讷讷道:“皇上忌惮您和立轩,咱们就是立再大的功,皇帝也不会念咱们的好,反而是咱们把事情做的太好了,还会引来猜忌和打压。”
老伯阳侯闻言沉默不语,令狐老夫人却无奈的叹了口气。
叶湘见二老这模样,哪里还不明白他们自己其实也知道皇帝一直在忌惮令狐家的事。可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明知自己在做的事吃力不讨好,还乐此不疲的往上凑呢?若说二老放不下民族大义,可大华朝又不是只剩下令狐家的男人会打仗了,皇帝也不缺人保家卫国,他们倒底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啊?
508劝说
最重要的是皇帝还这样忌惮他们,深怕令狐家的男人会造反一样,令狐家的男人越是不舍的远离权利中心,就越会被皇帝所忌惮,这简直就跟在刀尖上跳舞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没命啊。
叶湘咬咬牙,直挺挺的在二老面前跪了下来。
老伯阳侯和令狐老夫人都被叶湘的动作吓了一跳,令狐老夫人忙上前要来搀扶她,“你这孩子,这是在做什么?”
叶湘拉住令狐老夫人伸来的手,看向老伯阳侯道:“祖父,祖母,我害怕,咱们伯阳侯府的声名威势简直就跟烈火烹油一样,历朝历代功高盖主的武将就没有一个是能够善终的,皇上把立轩拘在望乡城不让他回来,现在又出现了兵部拖延拨放粮草辎重的事情,我怕,我真的好怕啊,祖母……”
令狐老夫人的手一抖,整个人几乎要软倒。
坐在罗汉床上的老伯阳侯却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你怀疑是皇上……”
叶湘点头,语速极快的低声道:“我不知道是什么让皇上容忍祖父带出满朝半数以上的武将,或许是念在祖母与皇太后的姐妹之情,或许是因为公公婆婆已经不在了,也或许是因为立轩一直被皇帝带在身边长大,已经有了感情。可这次立轩在边关大获全胜,皇上只封赏些不痛不痒的东西,还严令他长驻望乡城,这简直就是将对他的忌惮放在了明面上。”
叶湘说着冲老伯阳侯磕了一个头,一脸认真的道:“祖父,我知道伯阳侯这个爵位是您拿命和血拼回来的,我要您允许立轩辞官告老很过份,可我原就只是个出身乡野的女孩,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多赚些银子,嫁个好夫婿,吃好喝的过一辈子。我不怕吃苦受累,我就怕立轩会如当初的公公一般,死在别人的算计里。”
老伯阳侯霍地一下从罗汉床上站起来,双目锐利如刀的瞪着叶湘。
叶湘毫不退让的与他对视,老伯阳侯带兵打仗几十年,身上的威势还是非常吓人的。只是叶湘毕竟与这个时代娇养的女孩不同,她有自己的坚持,而且她与老伯阳侯相处了两年多,她深知这位老人平时在外虽凶猛,可在家里对她对令狐老夫人却是最宠爱呵护不过,所以她对老伯阳侯实在害怕不起来。
令狐老夫人的眼中有了一丝笑意,缓缓道:“丫头,你该知道以你和太子的关系,就算方儿和侯府出了事,你也不会有事的。”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叶湘呸完了转头瞪着令狐老夫人,她进京之后相处最多的就是令狐老夫人,两人平时就跟忘年交一样,讲话根本没什么顾忌。此时听令狐老夫人无端咒侯府和令狐方,叶湘便有些生气了,说话就有些口无遮拦起来,“祖母!您也不用来试探我,我要是心里真没立轩,也就不会让他进我的房,睡我的床了。”
叶湘这样百无禁忌的口无遮拦,把老伯阳侯和令狐老夫人都说的一愣。老伯阳侯尴尬的脸都板不住了,他的摸鼻子,出去也不是坐下也不是,连眼神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搁。令狐老夫人愣完了回神,却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叶湘点道:“你这丫头,当着你祖父和我的面竟然连这种话都敢说,你羞也不羞?”
令狐老夫人一笑,叶湘就更不怕了,她也不跪了,从地上爬起来哼道:“您少来,您别说您不知道立轩在出征前那一阵,一直是宿在我房里的。”
令狐老夫人也不否认,只指着叶湘笑骂,“你这丫头实在没羞没臊。”
叶湘抿了抿唇,挨到令狐老夫人身边,扯着她的衣袖求道:“祖母,您劝劝祖父嘛,功名利碌再好也没有一家人平平安安好啊,以我这两年赚的银子和布下的人脉,就算咱们把灾民开垦出来的千顷田地和百座山头都退还给皇上,咱们一家人回归田园之后也能舒舒服服,好吃好喝的过几辈子了。与其一直防着皇上对咱家动手,还不如干脆辞官求去,您与祖父也想我与立轩早点儿完婚,再生个一男半女的吧?”
老伯阳侯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罗汉床上,沉声道:“老夫这辈子还有什么没经历过的?难道还会被那功名利碌迷了眼不成?你既知老夫一手带出了满朝半数以上的武将,又是否知道,若没有老夫压着这些人,他们若是各自为政,争斗倾轧,我大华又将变成什么样?”
叶湘被噎了下,张目结舌的瞪了老伯阳侯半天,才斟酌着用词道:“祖父,您此举是忠君爱国了,可您有没有想过,您带出的那些将领越是听您的话,皇帝对您对咱们侯府就越是忌惮。再说什么事都讲究一个物竞天择,为官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平衡朝中官员的争斗,应该是皇上要做的事情,您跟老母鸡似的总是护着他们,还跟皇上抢事做,这样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