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池的视线穿过了她,好似在看着别人,又好像什么也没看。他继续道:“我本一心向道,是你的出现令我产生心魔,如今心魔除去,我也是时候回归正途了,你就当我负了你吧。”
“我不信!”若黛出不了声,只能在心里摇头反驳,从前种种归于心魔,让她如何相信?
况且他的演技并不高明,面上故作冷淡,痛苦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为什么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说着离不开她的爹娘忙不迭想将她嫁出去,最喜欢的人也要离开她?
“我已经为你推算过,昌平公与你天造地设,他才是你命中注定的良缘,嫁给他,你会一生幸福。”他狠心地背向她,步步远去,最后一句话从风中散开,让她彻底心碎。
“阿黛,忘了我。”
若黛脑子里嗡嗡作响。想起来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后来她妥协了,如他们所愿,嫁给了顾峻。
清心无欲的玄池真人和昌平公夫人,自此再无交集,直到她死,也没有再见上一面。
她一直是不甘心的。
现在是在梦里吗?还是她又重生了一遍?玄池当初选择离开她,必然有什么苦衷,如果她坚持挽留,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不答应!”这样想着,也不知道怎么又有了力气,她拔脚追向他。
“玄池,我不要忘了你,我也不要嫁给别人,没有你,我哪来的幸福可言?”若黛一边哭一边追,这条路好长好长,她怎么也追不上。他就在前面,始终不曾回头。
就在这时脚下路径消失,玄池也不见了,她周围的世界陷入一片虚无。失去方向,若黛手足无措地站在纯粹的黑暗中。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振聋发聩的钟鸣,霎时驱散黑暗,若黛猛然从梦中惊醒,出了一头冷汗。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前世的事了,一定是玄池几天没回来,她内心深处又开始恐惧,担心他再度离她而去。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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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池带了个姑娘住进上清宫的消息在年轻弟子中传开,就像一滴水滴进滚油锅里一样炸了。能把不食人间烟火的玄池师叔从云端拉到红尘之中,那得是什么传奇人物啊?他们争相想要一睹她的风采,每天埋伏在各个可以“偶遇”的地点,吓得若黛把自己关在玄池的院子里不敢随便出门。
刚洗过澡,望月懒懒地躺在太阳底下晒毛。它本是一只无拘无束的野狐,这几天充分体验了一把家养的待遇。上清宫的小崽子们没养过宠物,对它稀罕得不得了,它每天嘴一张就自动有人把吃的送上来,唯一不好的是谁看到它都忍不住捉住一顿揉捏,它的毛都快给他们揉秃了。
“若黛,你快过来帮我摸摸,我的腰是不是胖了一圈儿?”毛晒干了,望月伸伸懒腰,打了个滚儿,“这地方再待下去,狐爷真快要被他们喂成狗爷了,你看我学狗叫学得像不像?”
它调侃着自己,还真的汪汪叫了两声,不过声音还是尖尖细细的狐狸音。若黛知道它想逗自己开心,很给面子地笑了笑,很快又愁眉苦脸。
“望月,你说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这都第七天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不是说只去看看那什么鬼封印吗?”若黛单手撑着腮,百无聊赖地在纸上信笔涂鸦。她问过素衍他们,那两个也是一问三不知,而上清宫的高层长老们,她也一直没见到过。
“要是我也会法术就好了,不用像玄池那么厉害,就玄静那样也好,起码大风大浪可以和他一起去面对。再不济勉强能掐会算,不用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知道,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泄气地将脸埋进臂弯,“我真没用,一点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做的竟然是什么也不做,不给他们添乱。”
望月打了个哈欠,将下巴搁到两个交叠的前爪上,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你这样的普通人才是占多数的,正是因为你们需要保护,那些修道之人才有存在的意义。”
见她没有被安慰到的样子,望月站起来挪到她脚边怂恿:“你一定也是太无聊才东想西想,要不别等了,你跟我出去玩吧,等道长回来了我再送你回来。”
若黛哪有心情陪它玩,正要拒绝,望月耳朵竖起抖了抖,小声说:“有人来了,别跟我说话。”
院外传来叩门声,会敲门的肯定不是玄池本人,若黛失望地去开门,望月亦步亦趋跟着她。
院门一开,若黛诧异地发现外面站着的不是素衍或者素和,而是一个慈眉善目的陌生老道。他看起来七旬有余,须发皆白,但目光矍铄,很有得道高人的风采。
若黛不知道他是谁,下意识行了个对长者的礼:“老爷爷,请问您是?”
“老爷爷?”老道一愣,随即呵呵笑起来,拂尘一甩搭在手臂上,单手一揖道,“贫道玄溟,是玄池的大师兄,玄池小施主总认识吧?”
“呃,师……师兄?”若黛又是尴尬又是惊讶。无愔和玄静是他的师弟师妹,岫云观观主玄远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想不到他们的大师兄已经这般高龄了。
“原来是观主,若黛失礼,在贵宝地借宿这么久,却一直没去拜访。”既然是玄池的师兄,称呼爷爷肯定是不合理了,不过,这还真是怎么叫都觉得别扭。
老大爷这年纪做他们的祖父也可以了吧?
“哪里,远来是客,本该贫道亲自迎客,不过上清宫中事务繁杂,一直抽不出空来。今天来打扰施主,其实也是有事相求。”玄溟面带歉意,似乎找她帮忙让他觉得很过意不去,“此事本与你无关,你若是不愿,也无人会责怪你。”
“道长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只要是若黛能办到的,一定在所不辞。”若黛巴不得能做点什么,要是真能帮到他们,就再好不过了。
玄溟轻叹一口气,并没有放下心的样子,邀她往外走:“施主请先随我来吧。”
一人一狐跟着他经过许多厢房,他看上去忧心忡忡,若黛心里疑惑,不好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反正到了答案自会揭晓。
他们在一间很大的屋子外面停下,除了玄池,他们师兄妹几人全都在,一个个表情或凝重或沉痛,玄静眼眶红红,似乎不久前才哭过。
若黛心中强烈地不安起来。
“大师兄,试了那么多办法都不行,这小丫头真的可以?”一个四十多岁的道士颇为置疑地看着若黛。
玄静轻轻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她,不知道在表达什么不满。
“你也知道试了那么多办法没用,现在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玄溟瞪他一眼,转向若黛,温言道,“施主请进来吧。”
若黛直觉是玄池出了什么事,脑袋空空的,感到浑身发冷,她木偶一样跟着玄溟往屋里走。
屋内十分空旷,屋顶是能透光的材质,地上用朱砂画了一个很大很繁复的法阵,阵中心躺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若黛膝盖一软,还没碰到地面就已经哭了出来,她几乎是连走带爬才到了他身边。
玄池衣服全被鲜血染透,裸.露在外的部分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这样她也能认出来,玄溟现在相信这姑娘是真爱自家师弟了。说不定她真能救得了他。
“玄池?玄池!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说过只是去查看一下的嘛!”若黛泣不成声,僵硬得动不了,她很想摸摸他的脸,又害怕弄疼他,手悬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你说过会好好地回来,你不讲信用……”泪水吧嗒吧嗒掉到他身边,她现在完全顾不得有别人在场,什么气质仪态都不要了,恨不得肆无忌惮大哭一场。
“哎,施主先别急,玄池师弟还没死呢。”玄溟见不得小姑娘哭,赶紧安慰她,“眼下他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你了。”
玄池第二次赶去伏龙岭时给他们发了讯号,然而他们修为有限,到底去晚了一步,到的时候,师风噩已经破了封印。当时玄池正拼着一身修为散尽的危险与它斗法,师兄弟五人的加入反而令师风噩更加狂暴,并且趁玄池重伤,多次想要夺取他的身体。
他为防被它得逞,只得自封所有感官,强制将自己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活死人,这样师风噩即使夺舍成功也没用。最终他们虽然合力重创了师风噩元魂,却让它遁逃而去。
玄池各方面耗损都太过严重,普通人伤到他这程度早就死了,不过对于修者来说身体的损伤倒还是其次。最糟糕的是,他的精神力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自动恢复。他们试了很多办法,甚至古老的秘术也用上了,进入他意海之中,都无法唤醒他。
他已经休眠好几天,水米不进,这种状态再保持一阵子,就要变成真死人了。
“看我?我能为他做什么?”若黛此刻心里既恐惧又迷惑,玄溟的一番话让她飘忽的眼神稍微镇定了点。
“说来惭愧,我们师兄妹几人不够玄池有出息,破解不了他对自己下的封印,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想到请施主冒险。”玄溟老脸微红,不敢正视她。
若黛摇头道:“道长言重了,玄池救了若黛一次又一次,我欠他的数也数不清,就是以命抵命还给他也是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