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几个小辈一脸愿闻其详的样子,妇人打开的话匣子便关不住了。
“我们这里的人从几个月前得了一种怕光的怪病,庄稼没法种,存粮吃尽,眼看快活不下去了。长生子道长云游四海,路过我们这里,可怜我们的遭遇,赠我们一种符箓,化水吃了能不食五谷不害百病。从那时起我们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适应之后觉得和以前也没什么分别了。所以我们这里家家都为长生君立了牌位,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哪有这种符啊!”玄静第一个表示不信,不要说凡间修士,连望月这种几百年修行的妖怪尚且达不到完全辟谷,怎么可能凭区区一道符就能让普通人不吃不喝地生存下去?
“婆婆,不食五谷不害百病,那你们柳家庄的人不是都快成神仙了?”若黛也笑道。
她们质疑恩公,老妇人有点不高兴地说:“此事是老身亲身经历,道长本不愿我们张扬,老身信任你们才说的,不信便罢。”
“玄静,这世上我们没听过没见过的事多了,不可妄下判断。”玄池说。
老妇人脸色缓和了些,向玄池点点头:“还是这位道长的话在理。”
望月眯起一双狐狸眼:“不过真有如此神奇的东西,我倒是很想开开眼界,求一贴试试。不知那位长生君人在何处?”
“道长居无定所,我们也不知道上哪找他。”老人颇为遗憾地摇摇头,“但是符水不能长期起效,每个月会有他手下的药僮给我们送新的符箓来,算算日子,也就这两天了。”
“太好了!”玄池面露惊喜:“实不相瞒,贫道与师妹正是为寻仙求道而游历四方,有幸遇上这么一位道法精深的仙友,心中十分向往,到时候可否有劳婆婆为我们引荐一番?”
“好说好说,等长生君的药僮来,我会帮你们传话的。”龙婆婆笑得和蔼可亲,看夜深了,给他们铺好床,便让他们自己休息,她则出去继续与坝子上的老姐妹唠嗑。
等确定她走远,几人才敢聚起来讨论。
这柳家庄的古怪自然不必多说了,能让人辟谷的符水根本不可能存在,而最大的疑点就在那个“长生君”身上,这个大家都想得到。
“师兄,关于村民的怪病,你可看出什么眉目了吗?”
玄池点头,看了眼若黛,怕现在说出来吓到她,决定还是先隐瞒着。
“等今晚过去,明天再说吧。”
他不愿说,他们只好怀着满腹疑问睡觉了。
因为柳家庄居民特别的作息时间,几人天不亮就告辞了,临走前他们与龙婆婆约定两天后的晚上再来。
出了庄子,若黛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拽住玄池的衣袖问道:“庄上的人到底得的什么病?他们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还能治好吗?”
从龙婆婆言辞间感受得到,人们虽在无奈之下接受了这种奇怪的生活方式,但仍然很怀念能站在阳光下的日子。她对这里的人们颇有好感,如果有办法帮到他们就再好不过了。
玄池脸色凝重而古怪,反问:“你们想想,什么人再也不用吃东西?”
“神仙?妖怪?泥人?偶人?”若黛一个一个猜测,看他表情,显然说的不是这些,又低头细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不确定地看着他,“……死人?”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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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池眼眸微阖,点点头,玄静和若黛皆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玄静修为不够看不出来,有些激动地反驳他,“我摸过龙婆婆的手,是温热的,就算活跳尸,也没有能跟活人一样会说话会思考还会干活的吧?”
“他们没有生魂。”玄池回望着柳家庄:“只是靠着体内邪灵控制,肉身还维持着在世时的状态和记忆,实际上已经是尸体了,若是没有符水,很快就会腐烂。”
“又是邪灵?邪灵乃是死者过于强大的怨气所化,并不多见,哪来这么大规模聚集的,居然明目张胆地侵袭了一整个村庄?”玄静心里堵得难受,仿佛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我早就说了嘛,闻不到活人的味道,这庄里除了老鼠一个活物都没有。”望月说,“搞不懂他们,死就死吧,这样虚假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他缺少人类的感情,对这种事没什么触动,一点也体会不到若黛玄静的震惊。
“可是……只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吧?”若黛难过起来,鼻子酸酸的。那些勤劳朴实的村民只以为自己生了病,怀着对未来的向往,还在努力地生活,却不知道他们已经死去,躯体早就被邪灵占据。
“此事定非偶然。”玄池斩钉截铁地说,“不尽快弄清楚,恐怕会有更多人深受其害。”
可怕的是这背后不知道是否隐藏着什么阴谋,玄池也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不敢托大,决定先回上清宫与师兄们商议后再做打算。
上清宫主事者是玄池的师兄玄溟真人,他们这一辈原本共有五男二女七人,玄愔修炼邪术事发后被驱逐出师门。玄静玄远在岫云观,上清宫里除了玄池和玄溟,还有修为次一些的玄涂和玄山,玄池一回上清宫,便传讯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
若黛和望月也和他们一起去了上清宫,望月恢复原身,隐藏起妖气,又是一只低调的毛团。
他们内部议事,若黛不便参与其中,和望月在道观中四处闲逛。
上清宫现在正是对香客开放的时间段,他们信步游走,倒也无人阻拦。自玄池受封为国师,上清宫地位就变得超然起来,若说从前闻名天下的是仙气,那如今这份仙气上又多了一层皇家的贵气。
几年前由朝廷出资将老旧的建筑修缮过后,金瓦红墙,飞檐画栋,更显得气势宏伟。观中遍植老松古柏,郁郁青青,庭中巨大的香炉内烟火旺盛,大殿里穿梭着来自四海八方的善男信女,能耐着性子经过那么长的石阶,应是十分虔诚了。
若黛一路走到一道拱形门洞前,却被一个小道士拦住了。
他向她行了个礼,道:“女施主请止步,这里面是我们上清宫的内院了,按例是不接待外客的。”
“啊,那真是抱歉,我走错路了。”若黛准备往回走。
“等等!”内院里出来个熟人招呼,定睛一看,原来是素衍,他远远便看见了她的身影。
“素衍小道长,你也在啊!”若黛笑眯眯地看着他走近。
“方小姐。”素衍过来先是向她致意,又在那小道士脑门上敲了一记,“你小子也太没眼色了,方小姐是师尊的客人,师尊说了,只要不是几位师伯的卧房,她哪里都可以去。”
小道士委屈地摸着头,咕哝着:“又没人告诉我,我哪知道她就是玄池师叔的客人啊?”
师尊最近晚上都没回上清宫住,素衍估摸着这师娘是板上钉钉跑不掉的了,因此对她特别殷勤。
“方小姐想去哪里?我可以帮你带路。小望月,你也来了?”素衍深知讨好未来师娘的重要性,弯腰抱起地上又犯了懒病不肯走路的望月,热情地带着她往里走。
若黛对这里不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想了想,说:“不如带我去你师父的住处看看吧。”
内院不怎么种花草,只是生着大片大片修茂的竹林,林下幽兰如野草丛生,馆舍厢房掩映竹林之中。素衍领着她穿过一条林间石路,来到一座独立的院落前,推门而入。
“就是这里了,屋里有茶点,您请自便。”他邀请她进去,把望月也放下地,吐了吐舌头道,“我跟素和就在旁边院子,您要是有吩咐就大声叫我们吧,师尊说了,您在这里怎么样都可以。”
若黛向他道过谢,素衍便出去了,很快墙外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真是玄池叔叔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不是她谁还能进玄池师叔的院子?素衍师兄亲口说的,错不了。”这声音仿佛是方才拦着不让她进内院的小道士。
“她长什么样啊?”
“我见过了,很漂亮,比往常来上香的女香客都美!”
“比玄静师叔呢?”
“比她还漂亮。”
“哇,这么厉害,我要看我要看……”
若黛啼笑皆非地走出院门,正好看到一群小道童搭肩踩背奋力攀上墙头往里偷窥,她清咳一声,一群人做贼心虚,摔了一地。小道童们被本人抓了个现行,爬起来一哄而散,跑得飞快,若黛在后面乐不可支。
玄池的院子里没有多余的植物,一眼看去十分空旷干净,屋舍有好几间,陈设古雅考究,里面放着几个大书架,收藏有很多书籍和卷宗。玄池大部分时间住在木屋,这边反倒只是偶尔来,不过有素衍素和打理着,屋里纤尘不染。
若黛手指一一拂过他的书,他的案台,他的笔墨,他的琴……她想象着他使用这些东西的情景,好似也参与到了他过往的生活痕迹中,不由微微而笑。
“若黛,我们出去玩嘛,这里面无聊死了。”望月脑袋拱了拱她的小腿,见她不理它,一跃跳到玄池书案上,不满地朝她摇头摆尾。
“可是这里我们不熟悉啊,走丢了怎么办?”若黛在玄池的书案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淮南子》翻看起来,“我们就在这等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