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深深闭上眼睛。
梁瑞英、梁瑞武、梁固、梁绍、梁琉月、梁润、梁康……当初那些举起屠刀砍在季家人身上的凶手,终究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
梁端阳、卫长卿、百里衡,只剩下三个人了,快了,自己化身为鬼,向仇人索命的日子就快到头了。
待她平复呼吸,再睁开眼时,发现季明铮正斜靠在窗棂上看着她,半张脸掩在夕阳下。
“我昨晚潜进大牢去见了梁康,你真该看看他见到我时的样子,就像见了鬼,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必须明白冤有头债有主,梁家落到这地步,究竟是因为什么。”
明珠起身走到季明铮身边,握住他的手,担忧道。
“三哥,你的心情我了解,可若是梁康叫嚷出什么……”
季明铮冷笑一声。
“没错,他从昨夜在天牢,到今日被囚车押到刑场,都一直在喊冤枉,说什么都是季三害他,可是季明铮三年前早就死了,在别人听来,那不过垂死挣扎的疯话罢了,你知道街头的百姓都怎么说吗?”
明珠摇头。
季明铮握紧双拳。
“他们说智空说的果然不假,梁家当年做了亏心事,害死了季国公满门,如今这是恶有恶报,冤鬼前来索命了。
与此同时,城郊的那座小院落外,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卫长卿掀开车帘跳了下来,守在小院的下人见了他的脸色,都吓了一跳,纷纷退避三舍。
卫长卿一言不发,径直踢开那扇简陋的木门,顿时一股怪味扑鼻而来,熏得他下意识掩住口鼻。
自上次把梁端阳丢进此处自生自灭后,他便再也没光顾过别苑,这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卫长卿故意想要折磨梁端阳,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责怪他们,因此梁端阳便成了这些侍卫小厮们消遣的玩具,而卫长卿原本给明珠准备的那些刑具,刚好被用在了梁端阳身上。
卫长卿虽然多少猜到了梁端阳遭受的待遇,但亲眼看到梁端阳时,他还是十分意外,腌臜不堪的房间内,桌上的破碗中放着几个早已干硬发霉的馒头,被褥堆在地上,上头一大片淡黄色的污渍,小衣、小裤丢得到处都是,一团黑影裹着破麻布缩在角落里,油腻的长发披在身后,正是昔日那个一颦一笑都散发着迷人气息的高贵县主。
听到脚步声,她麻木地抬起头,挤出个妩媚挑逗的笑容,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后,她也曾想过一死了之,可冰冷的瓷片压在腕间时,她才发现自己如此怕死,既然没有勇气自尽,那便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于是为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她甚至放弃了尊严,向那些从前连跪舔她绣鞋都没有资格的下等人卖弄风骚。
可这里没有镜子,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形容,做出这幅献媚的模样只能让卫长卿更加反胃。
梁端阳发现是卫长卿以后,如同枯木逢春,光裸着身子猛然从麻布中爬出,企图扑上去抱住他的腿。
“卫郎!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从前都是我不对,你接我回去吧!我一定乖乖的,我、我会求我爹帮你重回朝廷,我能让你拿回曾经拥有的一切!”
浑身散发着许久没有洗澡的恶臭,卫长卿连靠近她都不愿意,他嫌弃地一脚踢开梁端阳,漠然地道。
“梁端阳,你还在痴人说梦?我来便是告诉你,你大哥勾结南蛮,丢了大魏国土,你爹镇西侯替他担了罪,今日已受了车裂之刑,尸体现在还在菜场口,没有半个人收殓,比起当年的季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镇西侯府已经完了,你要怎么帮我重回朝廷,拿回曾经的一切?”
梁端阳在地上滚了几滚,几次想要爬起来都做不到,今天之前,她还在幻想有朝一日,父亲梁康会发现卫长卿软禁她的事,他会将她解救出去,届时,她要狠狠地报复卫长卿,让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虐待如数奉还给他。
可是此刻,卫长卿的话像一桶冰水将她所有的希望都浇灭了,她惊恐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抓着喉咙发出啊、啊的低呼。
“镇西侯府一倒,接下来,皇上便该清算当年的旧账了,你还记得叶棠华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吗?”
梁端阳浑身剧烈一颤,她当然记得,三年前,为了嫁祸季明珠,她联合蒋玉媛,逼迫叶棠华喝下了那杯堕胎的茶……
卫长卿俯下身,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端阳,反正都是要死,咱们俩实在没有必要绑在一起死,不如让我将你交出去,陛下或许还能感念我大义灭亲,今后,我定会找高僧替你超度,你还能在韦家祖祠里有一块长生牌位……”
话音未落,梁端阳重重的一巴掌便将他打得偏过头去,梁端阳双眼充血,嘶声力竭地骂道。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毒狼!你以为把我交出去就能明哲保身?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将你拖下水!别忘了叶棠华茶中那一剂毒药,可是你命人找来的!”
卫长卿摸了摸脸颊,热辣辣的痛让他瞬间恼羞成怒,他揪起梁端阳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拖起,从腰间摸出个红玉小瓶,拔掉瓶塞,不顾梁端阳尖叫挣扎,猛地往她口中灌去。
“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吗?喝下这个,你这辈子都无法开口了,我会告诉陛下,是你自己哭哑了嗓子,这都是你活该,如果不是你,我和明珠,不会走到这种地步!梁端阳,这是你应得的!”
了断 259 是你输了
很快,卫长卿主动揭发妻子梁端阳谋害皇嗣的事便传开了,他甚至亲自将梁端阳押到了献帝面前,落泪演绎了一番大义灭亲的戏码。
献帝很满意,将梁端阳收押之后,并没有迁怒于卫长卿,可是朝中众臣都不是瞎子,他们看卫长卿的眼神越发鄙夷、嘲讽、冷淡,民间更是痛斥他狼心狗肺,梁端阳就算是罪有应得,但对卫长卿却是没有半点亏欠,他为了保住自己,便无耻地将自己的枕边人推上断头台,这是怎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啊!
人们开始想起当年的季明珠,当年斥责她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的人,都开始后悔,现在想来,季国公养的女儿,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随着卫长卿和梁端阳嘴脸一点点暴露人前,人们都开始猜测,季明珠当年是被这对狗男女陷害的,为她鸣不平的声音越来越高。
姬尘带明珠拜访寿王回府时,一路便听到了不少关于此事的议论,姬尘原以为明珠会激动感慨,可是听着那些陌生人声泪俱下地说着她当年的冤屈,她却表现得异常冷漠,只有露在袖外的半截手掌在微微发抖。
“卫长卿会这么做,我一点都不意外,他当年能这么对我,今日便会同样对待梁端阳。”
姬尘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温暖的掌心中搓揉,天气转凉,纵然明珠已穿上了带狐狸毛的秋衣,但手心却常常冰冷,姬尘便常常为她暖手。
“梁端阳如今,总算是遭遇了当年你所承受的一切,你告诉我,心里可有好受些?”
明珠让自己平静了一下,方点点头露出笑容道。
“是出了一口恶气,但不知怎的,还是不够爽快。”
一切都要有个了解,当年夺走她的一切,让她被折磨至死的那个女人,眼见要有她应得的报应了,明珠本该松了口气,但她却觉得,这还不是最完美的结局,有什么东西,依旧堵在她胸口。
她想到梁康行刑前夜,三哥所做的事,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于是她抬头看着姬尘,郑重道。
“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想去见梁端阳最后一面。”
姬尘怔了怔,没有回答,明珠拉住他的袖子,。
“让我去吧!我必须以季明珠的身份,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
姬尘皱眉,他的目光落在明珠日益隆起的腹部,她已怀了四个月的身孕,平日里姬尘就像对待剥了壳的嫩鸡蛋般呵护着她,生怕她受到半点刺激和伤害,如今梁端阳被收押在死牢中,以姬尘的手段,让明珠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见她一面,毫无难度,可是那天牢中阴暗寒凉,梁端阳又是濒临疯狂,若是有什么意外……
“放心吧!不会出事的,卫长卿和百里衡还没死,我绝不会让自己出事。”
姬尘考虑半晌,终究还是同意了,梁端阳是明珠的心结,必须让她亲手解开,日后她才能活得安稳。
“好,今夜我带你去见她。”
回到王府,明珠和姬尘一起用过晚饭,怀孕后她的食欲开始下降,可是今天,她却比平日吃得多了些,天黑之后,姬尘便命人准备马车,转身不见明珠,冬莺忙回道。
“王妃回房去换衣裳,不要我们跟着。”
姬尘闻言,便默然不语,但他隐隐已感觉到明珠要做什么,果然片刻之后,门扇被推开,一个女子从里头走了出来,冬莺和银莲惊讶地睁大眼睛,起初还以为见到了陌生人,可当她走到灯下时,她们才认出,这是明珠。
奇怪,明明只是换了身衣裳,梳了个未出阁时的发髻,为何会感觉她的气韵有如此大的改变,仿佛换了个人,她看起来简直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嘴角眉梢都透着清纯稚嫩,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如悠远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