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娇儿,我从来都没有嫌过你……”
手心似乎被人握住,窦娇儿瑟缩了一下,可被一阵阵的寒凉席卷过的身体已经无法感受对方身上的温度。她怔然地看着蒋玉衡把自己的身子拥入怀中,脸上绽放了自蒋玉衡丧命火海之后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然而眼角却有泪涌过。
“原来做鬼也这样好……你竟然会牵着我的手……
“不,这一定是我的幻觉……
“可是就算是幻觉也请多停留一会好不好……”
拥着自己的力道逐渐拥紧,不过窦娇儿却已经感觉不到了,她听到耳边带着嘶哑的低泣一遍一遍地重复。
“不,这不是幻觉……”
蒋玉衡心中疼痛难忍,“娇儿,你有什么心愿。”
“不,这样就很好……”她怎么会趁机要挟,坐地起价?像梁琉月一样逼迫他?哪怕对方是一个鬼,她也不想让他违背本心为难。
窦娇儿笑了,笑得分外满足。她无力地靠在对方身上,絮絮叨叨地叙说着自己对蒋玉衡忐忑的爱恋,绵延的情谊,刻骨的相思……
终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微弱,心跳越来越慢,而那本还放在胸口的另一只手,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蒋玉衡紧紧抱着窦娇儿已然没有温度的身体,任由眼中的泪水肆意流淌。
他今日入宫,便是受万太岁之命取窦娇儿腹中孩子的性命。万太岁抓住王璧君后,很是古怪,不知为何忽然发出这样的命令。虽说其顾念窦娇儿乃是蒋妃的义妹可以让蒋玉衡留她一命,可还是让蒋玉衡很是纠结。
窦娇儿之所以出现在满是虎狼的后宫中委身于百里衡,其中的因果他自己知晓。本来他逃过一死不告知窦娇儿,已是不义;现在还要来亲手了断她肚子中的孩子,他如何下的了手。
念及窦娇儿已怀胎九月,冒然流产会祸及自身。于是蒋玉衡说服万太岁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本来今夜入宫的目的是和姐姐蒋玉媛商量此事的安排,哪知一入宫就遇到了这等事。
蒋玉衡看了看怀中一动不动的佳儿,这个女子与明珠有着一两分相似,更是心如绞痛。他询问她心愿的时候,已然想到不管是什么荒诞的要求他都答应,哪知她竟别无所愿。
直到听到身后有人催促,蒋玉衡才似如梦初醒,他把窦娇儿打横抱起,几个纵步消失在窗外……
了断 258 天崩地裂
青弋江边一处僻静之地,遍布银杏树,有亭怡然,蒋玉衡连夜将窦娇儿的遗体偷运出皇宫葬在亭边,亲手覆上一抔抔黄土,崇明立在他身后劝道。
“公子,窦姑娘身为皇帝的妃嫔,就这样将她带出来只怕会引起大乱,贵妃娘娘知道了,也会发怒……”
蒋玉衡置若罔闻,美丽可人的窦娇儿,本可以嫁给一个不错的郎君,与之生儿育女,幸福平淡地度过一生,可是因为遇见了自己,她的人生整个都毁了,一如飞蛾扑火,她执着地为他付出着一切,甚至是生命,却从未奢望索取什么,濒死前那个拥抱,已经让她很是满足。
想到此处,蒋玉衡的心如刀绞,其实他从未十分在意过这个女子,她不过是他风月生涯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不比明珠容色倾城,更及不上她智慧超群,如同被明月覆住了光芒的星子,让人怜惜却无法得到他的倾心深爱。
直到她在他怀中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这个女子才真正被他铭刻在心间,那些听起来痴傻的弥留之语,依旧回荡在蒋玉衡耳边,深深震撼着他的心,他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看懂过窦娇儿,从未看清她灵魂里的勇敢和炽热,再没有一个人,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深爱着他。
他失去了这世上最珍贵的感情。
蒋玉衡抬起左手覆住双眼,不让身后的崇明看到他的眼泪落在窦娇儿坟前,许久后,他自腰间拔出佩刀,一笔一划在那简陋的木碑上刻下“埋香冢”三个字。
“是我辜负了你……待大局平定后,我会将你葬入蒋家祖坟,以我蒋玉衡结发妻子的名义……”
他的声音低哑,却十分坚定,银杏叶萧萧而下,漫天飘黄之中,蒋玉衡慢慢站起来,身影显得格外萧索。
崇明暗叹一声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蒋玉衡终于懂得怜取眼前人,只是一切为时已晚。
窦娇儿难产而死,尸体却不翼而飞,她身边的宫人一贯拜高踩地,加之她平日脾性又不好,见她失去了孩子,这些人更懒得上心服侍,自然不知当夜发生了什么,所以献帝命人将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严刑拷问了一遍,却都没人说得出个所以然,献帝大怒之下,便将他们通通处死灭口,让其中一个宫女的尸首穿戴上窦娇儿的衣物,放入棺中草草葬入皇陵,对外只称窦娇儿难产而死,追封了个贞妃的名号,赏了窦家许多钱便算完事。
事情传到十三王府,明珠亦是心有戚戚焉,说到底,窦娇儿也是个十足可怜的女子,为了一个蒋玉衡,不惜将自己当作棋子,赔上两条人命,也不知她临终前可曾后悔?
她抚着渐渐隆起的小腹,叹息一声,带着冬莺到院中给窦娇儿化了些纸钱,又将自己调制的安息香燃了三柱,算是送窦娇儿最后一程。
转身回房时,天空突然飘起细细的雨丝,冬莺啊了一声,当下便要脱下外衫给明珠挡雨,不想姬尘已撑伞飘然而至,遮在明珠头顶,冬莺笑得眉眼弯弯,自觉退至二人身后。
姬尘扶着明珠走上台阶,这才收起伞,两人站在廊上看檐外的雨越下越大,细密交织起来让天地形成了一片混沌。
“梁瑞武找到了吗?虽然梁康已被打进死牢,但他似乎还未停止挣扎,听说这几日他的门生们都在不断上书,给百里衡制造压力,毕竟没有证据,就要判梁家通敌叛国罪,似乎还差点什么。”
姬尘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
“放心吧,证据很快就有了,我早让人致信铁雷将军,梁瑞武在南蛮封官的消息不日就会传入盛京,到时候,恐怕他那些好门生只能缄口不言了。”
从梁瑞武出征南蛮开始,一切就早已在姬尘计划之中,当初冒险从死囚中替换下铁雷时,他们之间便已达成协议,铁雷回到南蛮,替姬尘向南蛮王传达了合作之意,姬尘要搞垮镇西侯府,而代价则是大魏的十座城池。
因此才有南蛮滋扰,梁瑞武出征,而让献帝龙颜大悦的几场胜仗,也不过是改头换面重上战场的铁雷,诱敌深入的把戏。
明珠叹了一声,父亲一生忧国忧民,忠君爱国,他若是在世,未必会赞同姬尘这种不惜一切斗垮政敌的做法。
“白白给南蛮皇帝送了十座城池,颠覆镇西侯府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有时候我也很矛盾,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姬尘安慰。
“不必觉得可惜,攘外必先安内,如今的大魏外强中干,重文轻武,根本没有将才,那十座城池在百里衡手上也是保不住的,况且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有你三哥在,迟早会取回来的。”
他顿了顿,深深看了明珠一眼。
“而梁家今日的无能,便是他日明铮功勋最好的陪衬,他会凭着这份威望,以及我今时今日在兵部打下的根基,掌控住大魏兵马大权,而季家往昔的光彩,也会随之恢复,届时,我会让明铮公开认你做义妹,冠以季姓,让你做回真正的自己。”
明珠心潮涌动,她一直觉得,要对付镇西侯府,还有更好的办法,因此并不是很赞同姬尘这种得不偿失的做法,却没料到姬尘深思远虑,他今日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让三哥以英雄的姿态重回世人视线,为了让自己堂堂正正认祖归宗在铺路。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前世的自己是如此的可笑,竟为了卫长卿那种人,与姬尘失之交臂,还好,他虽然来得迟些,终究还是等到了。
果然如姬尘所料,不出两日,南蛮那边的探子便传来梁瑞武被南蛮王招安的消息,梁家这通敌叛国罪,总算是坐实了,献帝再也按捺不住,将愤怒发泄在梁康身上,判了他车裂之刑,同时下令查抄镇西侯府,一时间,替梁家喊冤的党羽们都沉默了,纷纷开始与镇西侯府撇清干系。
镇西侯府没有半个主人坐镇,家中的管家下人们都忙着瓜分府中的财产逃跑,企图在抄家之前最后搜刮一丝油水,可惜因为平日嚣张太过,天怒人怨,那些受尽了镇西侯府这些狐假虎威奴仆恶气的人们早已自发守在府门前,但凡见里头有人出来,便举起殴之,甚至有一群大胆的后生,集结在一起,抱了木头撞开大门,带着人群冲进去抢砸。
等抄家的官兵到达时,昔日光鲜的赫赫侯府早已是一片狼藉,除了一群鼻青脸肿,半死不活的下人以外,便是被踩坏的花木,砸成碎片的珍玩,连被褥中的棉絮都被人扯得满天乱飞。
梁康行刑那天,姬尘没有允许明珠前去,因为她怀着孩子,不宜观看这种血腥的画面,怕刺激过度动了胎气,明珠很听话的答应了,她就坐在屋里,静静盯着壁上挂的西洋自行钟,心中默默数着时辰,待那三根纯金指针重叠在一起,发出铛铛铛三声脆响时,明珠十指紧紧握在一起,她脑中几乎能想象到梁康的四肢和人头,在瞬间脱离他躯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