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卿按住他欲再次执起酒壶的手。
“许兄能高中探花,怎么不知变通?她是十三王妃,你我自然动不了她,但若是陛下要动她,十三皇子难道能抗旨不遵?”
许文弛一愣。
“卫兄的意思是?”
卫长卿拈起素胎白玉酒杯,轻轻在手中转着,眸色一寸寸暗下去。
“许兄或许不知道,但我却看出来了,现在明姑娘壳子里的那个冒牌货,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反贼季修贤的长女季明珠。”
凉风袭过,许文弛的酒醒了一半,一脸不敢相信。
“卫兄是说,那个曾与你有过婚约的……季明珠?”
卫长卿点点头,表情在灯光下变得十分莫测。
“这一点你不用怀疑,我太了解她了,虽然换了个外表,但我依然能认出她来。”
虽然住在奉县,但季家这种显赫门第许文弛还是听说过的,更不用说当年那场骇人听闻的谋逆案,想到当初季明珠还未等到行刑,便不堪酷刑死在了天牢,背后的汗毛不由根根立起。
可是卫长卿这么一说,许多本来想不通的事,便瞬间迎刃而解,如今的明珠,那截然不同的尊荣气质,只有高门绣户捧凤凰蛋一般才养得出来,而只有季修贤这样的名家大儒教导出来的女儿,才有本事代他写的那样文采飞扬的缴文。
也难怪明珠处处与镇西侯府、卫长卿等人作对,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盛京那些关于卫长卿恩将仇报的传闻,许文弛一句都没听进去,他认为季家既敢谋反,惨遭灭门便是罪有应得,至于季明珠,新婚当夜便与人通@奸,给卫长卿戴了绿帽,这种不知检点的女人,卫长卿难道还要为她求情?
“卫兄危矣!如果她真的是季明珠,又怎会放过你呢?卫兄你既然知道,便快快想个法子对付这夺舍的女鬼,否则岂不是迟早有性命之忧?”
卫长卿道。
“法子我已有了,只是我如今已是庶人,在朝中说不上话,还需要借助许兄一臂之力,不知你可愿意冒险?”
许文弛果然犹豫,虽然他恨明珠,但也知以姬尘现今的势力,若自己动了明珠,姬尘岂不报复?
像是看出许文弛心中所想,卫长卿笑道。
“许兄大可放心,一旦季明珠的身份暴露,十三皇子也难免要受到牵连,到时候又哪有余力来对付你呢?”
被他笃定的笑容蛊惑,许文弛终于铁下心点了点头,起身将门窗关严,与卫长卿秉烛夜谈。
却不知头顶的屋檐上,有片瓦砾露出道缝隙,季明铮透过那缝隙,已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离开十三王府后,季明铮本来打算箭书一份给容府或者苏荡递个消息,将许文弛勾搭卫长卿的事捅破,或许能让容太妃回心转意也不一定,可转念一想,自己不便露面,这无凭无据的箭书看起来更是毫无可信度,说不准还以为是妒忌许文弛得尚公主的政敌所为,所以他干脆再次夜探许宅,看看是否拿住许文弛一些见不得人的把柄,以此威胁他主动退婚。
谁知好死不死,又遇上了卫长卿,季明铮自然要听听这两个东西鸡鸣狗盗的打什么商量,这一听,便如同石投水面,激起千层浪,卫长卿揭破明珠身份那一刻,季明铮脑中轰地一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颗心如同钟摆晃来荡去,不得安宁,甚至没太听清卫长卿和许文弛接下来合计的事。
直到两人起身,许文弛将卫长卿送出院子,季明铮才挪动发麻的腿脚,腾身往十三王府的方向奔去。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十三王府的下人都已歇下,只有值夜的守卫在四处巡游,季明铮身轻如燕,敏捷地绕过守卫,揭开窗棂,跃入姬尘和明珠所居的主屋。
细微的响动,却让姬尘瞬间睁开了眼,他迅速起身,随手摘下帐子上的金钩朝季明铮直射而去,季明铮抬手接下仍在地上,径直朝床榻走来。
姬尘有些诧异,没料到这刺客竟如此大胆,直跃而起就要和季明铮交手,月光透过窗纱打在季明铮那张俊逸的脸上,姬尘劈出去的一掌不得不避开他的心脏,险险擦过他的肩头。
“季明铮!大半夜的,你发疯吗?”
饶是关系再铁,也断没有半夜三更闯入别人小夫妻卧房的道理,季明铮再不拘小节,常识总该有些,姬尘难忍怒意,不由端出皇子的架子呵斥。
“出去!”
若是平时,季明铮惹姬尘生气,大约还会死皮赖脸地同他打两句嘴仗,可是这次他竟反常地没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姬尘身后,已被惊醒的明珠。
因为怀孕的缘故,明珠近来很是嗜睡,特别成亲之后,伏在姬尘肩头让她十分安心,今夜她甚至梦到了小时候,三哥季明铮将她抱在脖子上,让她当大马骑的往事,唇角正微微翘起,谁知那么巧,季明铮这就闯了进来,还差点被姬尘一掌劈死。
“三哥?”
见季明铮死死握着双拳,只不说话,一双眼睛盯着她,有些发红,明珠除了莫名其妙,还有些不安,印象中季明铮就很少有这样的表情,她下意识蹭到姬尘背后,拉住他的衣袖。
姬尘皱眉,觉得这季三恐怕是有些鬼上身的症状,已经吓到了明珠,他正准备有所动作,季明铮突然哑声开口。
“明……珠?”
明珠浑身一震,明珠这两个字分分明明地从季明铮口中吐出,她便知道,三哥不是在唤他那个结拜的义妹,而是在唤她,季明珠。
了断 249 解开心结
一时间,明珠犹如坠入梦中。
她定定地看着季明铮脸上因为激动而显出狂热而压抑的表情,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察觉自己的异样,识别出她的身份;然而更多的,却是被内心万千汹涌的潮动震得情难自抑。
自从重生后知晓三哥季明铮还尚存人世,明珠几乎是用尽蹩脚手段不折手段地靠近,最后尽管遭到红先生等众人的质疑,可三哥却信任了自己,把她认作义妹。能与血肉骨亲相逢,那种一脉相承的亲族温情让明珠贪恋,她不止一次想过要向季明铮敞开心意,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一想到前世季家覆灭的始终,那些涌到胸口的满腔热血,便被兜头一瓢冰水浇灭。
她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能让三哥原谅自己,重新接受这个害得家族万劫不复的罪人?
这种矛盾的心态时时刻刻折磨着明珠的内心,更让她面对季明铮时候多了一份刻意压制的小心翼翼。既想让三哥主动发现自己的存在,又怕露出破绽被他厌弃,再次遭遇切肤之痛。
如此,这种近乡情怯的思绪让明珠鸵鸟地选择了自我保护。只想着有朝一日为季家沉冤昭雪、报仇雪恨之后,再向三哥坦明自己的身份。
明珠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惊觉脸上一片濡湿,这才发现大滴大滴的眼泪已从眼眶中不受控制地流出,她连忙抬起双手捂住双唇,逼迫那破口而出的呜咽不要从喉口溢出。然而情到真处,往常那些无坚不摧的筑堤好似形同虚设,只在瞬间便被倾泻而下的奔腾潮涌瓦解、崩塌,纵使她再想尽可能平静,内心深藏的委屈、思念、愧疚、难过、伤怀……种种情绪已经不甘再躲在暗处煎熬,横冲直撞间便让一切设防全然崩溃……
兄妹二人就这样各自站着一动不动,彼此注视。
终于,季明铮再也忍受不住,也不顾姬尘在场,跨步上前张开双臂猛地把明珠拥到怀中,那么紧张那么悲切还有浓浓的关心以及掩饰不住的心疼。
“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季明铮抱着她,那通红的双目中亦是有湿意滑过,他也不去擦拭,只抱着明珠一遍一边语无伦次地呢喃。
“怎么不告诉哥哥你回来了,可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真是上天有眼,还能让三哥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此情此景,与明珠脑中想象过得无数多个兄妹相认的版本都截然不同。她以为他会再次与她断绝关系,会骂她识人不清。更会指责她枉为季家女儿……可是却全然没有想到三哥季明铮却在洞察了她真正的身份之后,没有半句疑惑、没有半句谴责、更没有半句怀疑……竟然便这样欣然接受了自己的一切……
这恐怕便是尘世间斩不断、彼此心系的骨血亲情!
明珠终于忍不住,本还有些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趴伏在季明铮的怀里恸哭不已。
“三哥……我好想你,可是又不敢和你相认。都是我害的,我对不起祖母、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还有几家那百余口人……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不是……”
看明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季明铮轻拍着她的脊背,哑着声一遍一遍地哑声安慰。然而也不知是明珠因为怀孕分外敏感,还是初初与季明铮相遇有些心绪难平,完全无法冷静下来,只像个无助的小姑娘,趴在最信奈的兄长怀中一味哭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找到庇护,逐渐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