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这么做的人，必然是认为她与兰家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放出这个饵，便是为了确认什么！
那会是谁呢？明珠一双眸子阴晴不定，半晌后，她突然想到了卫长卿，梅花宴上相遇，明珠没有掩饰对他的恨意，而以卫长卿的敏锐，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否则他看自己的眼神怎会那样奇怪，当日一举射下六个香囊，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莫非……是他发觉了什么？
虽然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但无论是擅长香道，还是舌战群儒，都是季、兰两家的本事，从前的季明珠，自持身为名门闺秀，从不屑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展示风采，故而外人对她的印象，仅仅是痴情于卫长卿，很少有人知道季家嫡女天资聪颖，将父母所长都学了个七七八八，除了卫长卿……
季明珠曾在他埋头苦读时，为他调制清心香亲手点上，也曾就儒家和法两家的主张与他争得面红耳赤，虽然说起来可悲，但最了解她的人，莫过于卫长卿。
“那仆妇并非善类，属下看她在四下无人时，行动姿势，分明是个练家子，恐怕那母女二人是遭她挟持，可要救下她们，还请小姐明示。”
人是一定要救的，可是若虚宿出手，便正中卫长卿的陷阱，更证实了他内心的猜测，不知下一步他会采取什么行动。
“不必理会，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第九大街乃是盛京下等人杂居之地，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偷窃、抢劫、斗殴一类的事时有发生，盛京中但凡有些身份的人，是绝不会踏足此地的，这也是姬尘不愿让明珠前来的原因。
冬莺放下车帘打了个冷战。
“小姐，这地方乱得很，我看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明珠没有说话，而是低头把玩着手上那块令牌若有所思。
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豪华的马车出现在这里，破破烂烂的棚户边上，肮脏的小混混或蹲或站，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一双双眼睛饿鹫般盯着明珠的马车，蓄势待发，却被虚宿一个眼神驱散，这些的混混嗅觉很是敏锐，总能分辨出哪些是强者，哪些是肥羊。
马车在一家铁匠铺面前停下，一个精瘦的刀疤脸汉子光裸着上半身，只挂着一张羊皮围裙一下下地捶打着手上烧红了的宝剑，在这飘雪的冬天，让人看了便起鸡皮疙瘩。
明珠掀开一丝轿帘，问道。
“你就是血手阿贵？”
本来对马车的突然出现显得完全不感兴趣的男人，终于从剑上抬起头，冷冷看了明珠一眼。
“能叫出这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多了，你是谁？”
明珠拎起那辨不出原色的麻绳，将锈蚀的铜牌在铁匠面前晃了晃，笑道。
“听黄潮大哥说，见此令牌如见万太岁本人，不知是不是真的？”
阿贵小眼睛中精光一闪，似乎很意外这令牌会出现在眼前这白芍药花般娇弱的少女手上，但他还是点点头。
“没错。”
明珠很满意。
“好，那我需要你和你的兄弟，帮我去永福客栈天字号房救一对母女，但要做的干净利落，绝不能被对方察觉我是幕后指使之人。”
阿贵哼了声。
“可以。”
说着伸手要将令牌接过，明珠却收拢手掌，重新将令牌放入袖中。
“下次若还有别的事，还要麻烦阿贵大哥。”
少女那张美丽的脸庞笑意盈盈，弯起的眉眼却狡猾得如同一只狐狸，阿贵沉吟，预感这些年的平静到此为止，这丫头尝到甜头，今后不知会如何驱使他们。
夜深，卫府的长廊上，红灯笼轻轻摇曳，端阳同卫长卿一番缠绵之后，沉沉入睡，姬尘和明珠关系不一般的消息，她自然也知道了，这让她心情不错，尽管镇西侯府多了姬尘这个敌人，但意味着明珠也在敌对的立场上，她的夫君卫长卿是个懂得权衡的人，这次他应当彻底死了那条觊觎之心吧！
然而卫长卿却在端阳熟睡后，披衣而起，穿过外间，推门走至廊上。
寒风将他的衣袍鼓起，让他不觉打了个冷战，他们所住的宅子原本属于季家，端阳鸠占鹊巢抢走了季明珠的夫君，却依旧没有得到满足，她还要霸占她的家，这宅子原本的百余口人在顷刻之间全都湮灭，本是不吉之地，卫长卿却没有反对。
他本以为是因为自己不信鬼神更不怕报应，所以才欣然入住，可是现在，他眼中一花一木，一楼一阁，全都是季明珠存在过的痕迹，让他不仅有些茫然。
比如现在，他恍惚看到她站在面前逗弄挂在廊上的鹦鹉，回头对他笑。
“韦泽哥哥，它会说话呢，你猜，我想教它说什么？”
卫长卿笑起来。
“我怎么知道？”
季明珠眨眼看着他，似乎脸红了红，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踮起脚，悄悄对着鹦鹉小声说了句什么，许是因为人离得太近，可恶的鹦鹉寻着机会便要恶作剧，突然扑腾起翅膀扇在季明珠发髻上，她惊叫着往后仰倒，卫长卿连忙伸手抱住了她，这时鹦鹉却在架子上兴奋地嚷嚷起来。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卫长卿忍不住微笑着伸手探上那挂鸟的架子，回神却发现那上头空空如也，早在季家被查抄的时候，这廊上的鹦鹉也不知去向了。
他呆立了一刻，内心有些空洞，权势、美妻、无上的尊崇，似乎都是他当初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为何如今到手后，滋味却也不如原本想的那般好？为何那个被他万分厌弃的女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从他心中烟消云散，还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
“公子。”
一个低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惆怅，卫长卿回头，一名暗卫正躬身站在廊上。
“什么事？”
卫长卿自袖中取出白帕擦了擦手。
“王璧君母女……逃了。”
见卫长卿双眉蓦然收紧，暗卫咽了口唾沫。
“王璧君应是没将那药全部吞下，还留了余力，刘婆子没有想到，夜里掉以轻心，多灌了几口黄汤，竟醉倒了，王璧君便趁夜带着小丫头跑了，属下已经吩咐人去查，但至今还未找到……”
许久，卫长卿才将擦过手的帕子慢慢收回袖中。
“你确定，是她们自己逃的？没有外人帮忙？”
暗卫皱眉想了会，才道。
“应该不会……盛京也没有半个兰家人，季家人更是死绝了，瑜妃虽和季家有些交情，但百里瑕不可能认识王璧君，怎么可能出手？唯一有可能的明珠……白日里公子也看到了，冷漠无情，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或者说，她压根没有认出那鱼佩。”
卫长卿沉默半晌，摆摆手让那人退下，自己仍旧站在廊上。
是没有认出，还是不想认？谁知道呢！尽管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可是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没有散去，明珠看他的眼神，那恨意实在太刻骨，他一定要探寻出这恨意背后的真相！
明珠的别院虽已基本布置妥当，但也不能说搬就搬，总要在明家把年过完，这面子上也才说得过去，因此明珠每日虽然都会到别院走上一趟，终归还是住在明家。
这一日，天光晴好，雪也停了，别院里的下人们拿了明珠的红封，打扫起来也十分卖力，院中的雪全部清理干净不说，还搬了几盆腊梅在檐下，见明珠来了，银莲忙不迭上前请安。
“小姐！”
明珠点头，示意银莲和冬莺跟随，其他人则知趣退下，见状，银莲方压低声音道。
“小姐，这几天观察下来，奴婢发现，金哥金嫂夫妇是老爷的人，吴婶是少爷的人，还有小瑾和晚香，都收过少夫人的赏钱，旁的人便都是身家清白，一心想要效忠小姐的。”
明珠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笑道。
“做的不错，以后你就给我盯着他们。”
银莲连忙郑重地应下，在她看来，明珠交给她的乃是个心腹的重任，这让她有些兴奋。
“对了，前天带回来的那两个人呢？”
见明珠问，银莲忙道。
“虚宿大哥说，那位夫人本来就没病，是吃了什么让人虚弱的药，药一停，自然就好了，只是要将养两天才能彻底恢复，这三日奴婢天天给她熬羊肉汤、红枣桂圆粥，昨晚竟是已经醒了，还能出来走上几步晒晒太阳呢！”
明珠忍不住微笑。
“那就好，走吧，带我去见见她们。”
血手阿贵不愧是万太岁的人，做事干净利落，不费一分一毫便把王璧君母女从永福客栈弄了出来，还把客栈的床帐、床单撕成条结了绳挂在窗上，造成是自行逃跑的样子。
那天他和几个海匪将王璧君交在明珠手上时，明珠几乎吓了一跳，不过三年，记忆中双颊红润，如朝霞般明艳的表姐，如今瘦得不成人样，往身上摸去，似乎只剩一把骨头，她那个女儿倒也有几分兰家人的骨血，遇事不叫不闹，紧紧抓着昏迷母亲的衣摆，像个警惕的小兽般打量着所有人，虚宿一眼就看到了她藏在袖中的剪刀，夺下来的时候，还差点被她咬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