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想说其实那是下人的麻烦,没有什么的。可看着她的脸色有些奇怪的红色,心里诧异得很,讷讷问道:“娘娘,你服药了是吗?”然而奇怪闭眼未答。
鱼儿一直在等,等到傍晚,还没听到她唤自己的声音。心中没有疑虑,却又不敢擅自推门而入。
端饭的丫头站在门口。却被鱼儿一把夺过手中的饭盒。道:“我去就是了。”
进门望着床上的齐妫,鱼儿下一条,她脸色不健康潮红,呼吸明显是非常吃力了。她不知道这是吃了药的原因,还是因为真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去请皇上!去!”鱼儿慌神地对这门外的人吼道。
将刘义康软禁在中书省之后,心情放松了不少,这日傍晚,却总觉得胸口压抑得慌,不明缘由的难受,遂自己到华林园来走了走,看着满园的秋色,想起第一次仲秋节时的那个晚上,与她一起漫步在这里的时候,等处置完了刘义康,他一定一定要逮住她好好地说一说,说说这些年以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可不可以,回到从前试试?可不可以,忘记那些不愉快,可不可以,依旧拥她在怀?
“皇上,皇上!”
刘义隆回神。
“大胆!你个死奴才!如何这般毛毛躁躁地唤皇上的?”刘能不满道,拿眼瞧去,竟是有些陌生。
“皇上,娘娘……娘娘她……”
话还未说完,刘义隆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
他突然觉得心中一阵绞痛,疼得他狠狠咬住下唇,才没有呻吟出来。
她穿戴整齐地躺在那里,呼吸已经微弱下去,脸上的颜色正在慢慢褪去。
刘义隆一直以为,她的病就像自己的病一样,时好时坏,却并不会要了命去,所以,他放任她不愿意见自己,或者干脆不来见她。
“皇后。”刘义隆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齐妫缓缓睁眼,看了他一眼,一脸的平静,随后费劲了力气,将脸转向了里面。
刘义隆心中一痛,重复道:“皇后……”
“把臣妾,早些安葬了罢。”
刘义隆想要伸手将她的脸扳向自己这边,手放在半空中,却还是没有落下去,握着她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哽咽地问道:“你还有什么希望的?”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只觉撕心裂肺,那种从未有过的痛楚,从胸口扩散开来,直至每一个角落,疼得叫他根本没办法动弹,没办法呼吸。
她的头突然歪了下去,手从他的手掌中滑落。
刘义隆慌忙去抓,却没有能够及时,眼睁睁看着它飘落在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上,苍白无力。“月儿……”
站在旁边的鱼儿鼻尖一酸,想她从梦中惊醒时,多希望他能够这样唤一声,却不想,却是最终也未能实现……
窗外秋日的夕阳倾泻进来,落在窗棂处,跳进房间,轻盈地洒在她的侧脸上,她发丝整齐地梳理着,头上赫然插着一根做工拙劣且价格低廉的木簪子……他只觉得,她是睡着了,夕阳的红色,将她苍白的脸照着,仿佛回到了久远的久远以前,他们在淮河边,他亲手用那根亲手雕刻好的木簪子,挽起她满头的青丝……
他蓦然醒悟,伸手抱她入怀,脸蹭在她的发丝上,有着她一如既往的清香,她的身体,还残留着,她曾经的余温,泪水潸然滑落,划过他的脸颊,落入她那一丝白发间。“终于,又可以抱抱你了。”
多少个夜晚过去了,你从背影决然地拒绝我的到来,你用生冷的言语将我所有的解释都拒之门外,你将你心中所有的不快与痛苦,都深藏起来……可,为何到头来,你还是戴上了我送给你的簪子?为何?为何时至今日,才能看到你的心意?你才肯告诉我!刘义隆胸口窒息不能言语,只是倔强地抱着她逐渐冷却的身体,眼神悠远。
夕阳渐渐下落,仅有的一点余晖,也被女墙阻挡了去,只剩得灰色的天际,缓缓地换上黑色,笼罩在寂静的坤德殿内,院中的相思树落叶飘散,被风吹起的枯叶儿,在空中打着旋儿,发出破碎的声响,那经久没有替换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苍老的身姿,那骨节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院落中,显得尤为的凄凉……
突然一声昏鸦惊叫,划破了寂静而漆黑天际。
屋内以及院内,跪满了上次嫔妃下至婢女,呜咽的声响开始将这原本静得可怕的院子填得饱满起来。
潘惠儿跪在最前面,看着依旧坐在床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刘义隆,擦拭着眼泪道:“皇上,节哀。”
刘义隆仿若未闻,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瘦弱小巧,却聪明伶俐的小女孩,笑起来,脸颊上两个可爱的酒窝,晃得他睁不开眼;他爱极了她在自己面前那样展颜而笑的模样,爱极了她缠着自己撒娇的模样,爱极了她嗔怒的模样……只是,他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始变得这么陌生,陌生得连牵一下她的手,都觉得如此的艰难?可今日,她为何能如此乖巧地待在自己的怀里这么久,久到,他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
“请皇上节哀!”下面的妃嫔一起唤道。
刘义隆扫了一圈,心中一滞:她从来不曾将自己当成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她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丈夫……“月儿,这里太吵了。”他轻声附在她的耳边道,转而面色一冷,喝道:“都出去!”
众人不明所以。却都站起来退了出去。
潘惠儿正好撞上又怀孕了的路惠男,忍不住冷笑道:“皇上最爱的,还是皇后罢了。”
路惠男通红了眼睛,想起曾经的皇后,在江陵时与皇上的恩爱,她始终都相信,他们才算得上是皇宫中的夫妻;如今乍然听到潘惠儿的话,颔首低声道:“淑妃娘娘说的是。”便匆匆离开房间,转而跪在了坤德殿的前院。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只愿你安好(大结局)
因为袁齐妫的请求,刘义隆在三日之后,便将她的身子安葬在黄陵内,宫中的一切棺木中,只装下她的衣冠;算是完成她在人世的最后一个愿望。
他常常呆坐在灵柩旁,有时候絮絮叨叨地说些朝中的事儿——他许久都不曾与她讲起朝中的事情了,也许久都没有这么亲近她了。
偶尔会因为太累了,睡在旁边,然后从梦中惊醒,以为她还活着,还能突然走到自己身边,说得体己的话儿;或是与他斗气,然后在他虐待自己的时候,突然又心软下来,原谅了他……可眼前的灵柩却给了他狠狠的一击,瞬间喉间哽咽,那坤德殿内,再是不会出现她的身影。这世间,再不会有她的存在了,她曾经的音容笑貌,再不会有人能得见。
“月儿,我常想,若是当初你不愿嫁给我,嫁给了二哥,会是什么样子?倘或,若我一直是宜都王,你是不是就可以再陪我久一些?再或者,当初再信任你一些,再爱你一些,是不是,就可以不这样狠心丢下我?”
七月三十日,朱容子与刘文将守墓的其他人全都用袁毅制的药迷晕了过去,下葬齐妫的陵墓还等着宫中的衣冠一起下葬,所以,墓门大开,秋日的凉风灌入,刘文想起当年在江陵的日子,心中忍不住酸了起来,那样一个清雅精致的女子,而立之年,便永远地消失了在人世。
朱容子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刘文抿嘴点头,与他一起站在墓门外面等待刘义真与袁毅的到来。
谢仪琳与袁毅等人一同前来到黄陵。
“我带兵在这里把守,你们将皇后运出来,尽量快些。”谢仪琳果断地道。“我怕!刘义康还在他手上。”
袁毅点头。“多谢你。”
“你不必谢我,既是她生前的遗愿,我愿意助一臂之力,也算是替刘义康完成的心愿。”她太明白不过,那棺木中躺着的女子,一直都是他心中不可抹去的少年情怀;她除去不了,只能叫他感怀。
袁毅心中叹了口气,点头,与刘义真一起大步向里走了去。
皇家的东西向来都制作精贵得很,而眼前齐妫躺着这一副,自然更是全力打造的,他们几人一时没法将棺木移出去,只能将钉好的钉子,一颗颗的拔出去。
刘义真的手一直在颤抖,他还记得最后一次以刘义真的面目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在栖院背着她跑了一圈的时候,在她为了去追刘义隆解释而落下自己的时候,他想象她愿意与自己一起,从此过着隐居生活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再平淡,却也是美极了的,所以,他是这么着急却又害怕见到她。
“袁毅……”在最后一颗钉子拔出的时候,他颤抖地喊了一声。
袁毅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点头道:“相信我,我已经试了千百遍了。”
可他还是害怕,害怕很多事情都不愿意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
四人合力,终于将棺盖揭开了。
刘义真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寂静的墓室内“咚咚”地响着,好似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