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茶下肚,毓秀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
“春纤呢,不是准备素斋去了吗?”
“本来是去了,她回来的时候小姐还没睡醒,又怕醒了饭菜凉了,她便去厨房要糕点了。”毓秀听着这话点点头,没在继续发问。
“小姐要去见见主持大师吗?再过一刻寺内放饭,时间也巧。”天齐寺内的主持佛法高深,哪个平头小百姓不想看一眼。晚翠也想去,但自己走了又没人照看毓秀,现下只好期期艾艾的看着毓秀,“奴婢也想去给家里人求上一签。”
还未见到太子,毓秀现在也暂无什么紧要的事情。前世毓秀对佛法不精通,但也如普通闺秀那般拜神求佛,再加之她有了重生这样的机缘,一时之间对这种鬼怪神学自然也是有种玄妙的看法。
或许此间的主持大师能为她解惑呢?
冲着晚翠一笑,“那便去吧,正巧也给母亲最近身子不好,我想去给她的长明灯再添些香油。”
寺庙里不好打扮的太过艳丽。毓秀带来的衣箱笼里都只是些素净的衣服,晚翠从当中挑了一件白底绣着樱桃的马面裙以及同色的内衫和披肩,“小姐,这间衣服如何?”
毓秀点了点头,便由着晚翠伺候着穿上衣服。
“晚翠的眼光倒是不错”,毓秀模样生的好,女要俏,三分肖,再加之这身衣服也不是过于素净,上面点点的樱桃衬的她本人更如万从绿叶当中的一抹红嫣然无双,对着镜子比了比,“以后便你伺候我梳妆吧。”正巧也不用见春纤。
毓秀不想打草惊蛇,但钟家的人本质让她不善对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和颜悦色,不能把她赶走,少见她几面也是可以。
晚翠没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只当小姐喜欢她的手艺,便越发卖力的干起活来。毓秀原本蓬松散乱的长发被她编成数辫,又绕了些带着花样图案的首饰上去,到底不是什么贵重的宴会,没有给她上过于浓艳的妆容。
“小姐长的甚美”,晚翠看着镜中那张不动则生情桃花面,由衷的赞叹,“等小姐日后过了成年礼,簪上发髻,戴上步摇,必定是闺秀中最美的一个。”
毓秀被她这番直白的赞叹弄的有些发笑,“行了,再迟怕就有些赶不上了。”没再跟自己的丫鬟逗趣,两个人一同出了门,等过了女客所在的院子,原本候在一边的魏渊就跟了上来。
“小姐,慢走”,魏渊很少现身出来,话也很少。毓秀回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魏渊,你有何事?”
魏渊并未开口,慢腾腾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幂篱。晚翠这才恍然大悟似得拍了拍脑门,“我竟是忘了,前头那里香客众多,冲撞到小姐就不好了。”本朝民风虽然比之前开放许多,但大多数贵女出席民间盛会一般也都会带着幂篱。
晚翠连忙从魏渊手中接过,想给毓秀扣在脑门上,但毓秀个头比她高,此间又没什么凳子椅子,她怎么都扣不紧,急的眼泪都要泛出来了。
“我来吧。”魏渊拉过晚翠,站在毓秀身前。
他身高八尺有余,站在身前仿若一座大山。毓秀不信任谁也不会不信任魏渊,她轻轻颔首,露出一截平白的脖颈,魏渊只觉得口干舌燥,立马移开目光,将幂篱绑好,“前方人多,小姐万不可轻易摘下幂篱,免得被登徒子勿扰。”
她这般貌美,谁看了不心生欢喜?
晚翠给毓秀整理了披肩,“多谢魏大人,多谢魏大人。”
魏渊没在多话,退到毓秀身后。
很快到了主持大师讲禅的禅房,因为寺庙香火旺盛,此间格局也非常的大。主持大师在台上的金座之上,四周皆设蒲团,不分贵贱,来着皆可享受大乘佛法的普照。最前面的位置已经被普通的百姓挤满,有蒲团的坐蒲团,没蒲团的便席地而坐。
毓秀在后头挑了个相对人少的位置。她一身精细的打扮,在加之旁边有个黑脸的蛮人汉子照看,百姓皆知她身份高贵,并不敢上前来拥挤。
毓秀来的晚,没过多久这场讲禅就到了尾声。晚翠什么都听不懂,但却还是意犹未尽,“小姐,咱们不若也去求签?”寺庙的和尚也是要吃饭的,借着主持讲禅,才能使百姓聚在一起,解签文也是一笔不少的香油钱。
毓秀点了点头,同晚翠一起进去。
今日的头柱香早已经被旁人抢了,但主持一天是解三支签的。第一支是头香,另外两支就是看有缘人了,佛法讲求一个缘字。
晚翠本来扶着毓秀跪坐在蒲团上求了签文,毓秀却让她自己去求,“不用在这儿照看我,不是说了想为家里人求平安吗?去吧。”
正文 第八章: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
毓秀跪在佛祖的金像前,所求皆为空。她很早就知道若诸天神佛有用,也不会使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但毓秀仍要感谢上苍,感谢它给了她这次复仇的机会。
“小姐小姐!”晚翠已经从一边过来,“我求到了上上签!”身为下人,晚翠倒是没想着有缘分让本寺的主持大师替她解签,只打算一会儿掏些香油钱让个稍微得到的和尚替她解了。
毓秀的签文也已经落地,晚翠半跪着拾了起来,等抬起手一摸,顿时便疑惑道,“怎么是空白的签?”
她话还未落,佛像旁边便有沙弥出来,“今日这位小姐便是我寺主持大师最后一个有缘人。诸位不必再等,请回吧。”
旁边人的神色莫不落寞。晚翠连忙把毓秀从蒲团上扶了起来,明显的有些激动,“小姐,你抽中了空惮大师的签——”
“请这位施主稍后片刻”,沙弥拦着晚翠。
毓秀有些犹豫,片刻后道,“晚翠,你在这里等我。”说罢便提着自己的裙摆跟上前面的沙弥。
“小师傅是武僧吗?”这沙弥身高到有些出奇的高,毓秀莫名的觉得有些眼熟,,魏渊是蛮人,身高已近乎九尺,而这沙弥看样子也七尺多了。
“小僧只是寺内一个普通的沙弥。”那沙弥回首,冲毓秀一笑,倒是生的纯红齿白,“施主,请随我来,前面就是主持方丈的禅房了。”他转头,许是因为动作有些大,松散的僧袍微微下坠,露出手腕的一颗红色朱砂痣。
但只是片刻,那沙弥很快又将衣领拉了上去。
毓秀仿若被人当头敲醒,眼前这小沙弥可不就是前世经常为楚昭出谋划策的心腹吗?!
楚昭未登基前,他蒙面来见,只露着眼睛,楚昭登基后,肯定将他的心腹安排到名面儿的位置上,一个和尚,尤其是一个名寺的和尚显然有些招人眼球。
这人便留起了络腮长胡,也是因为如此,毓秀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来。楚昭的心腹为什么会道天齐寺来,毓秀并不认为一个寺庙有何图谋的地方——唯一的可能是,他为了这次刺杀,计划良久。
身为皇子他不能自己动手,可别人动手他定然不放心,只能是在寺庙,只能是他的心腹。
仿若处在层层迷雾之中,周围皆是危机暗伏。毓秀觉得她那太子哥哥和她一样,可悲又可笑。也许两人都还是幼童的时候,楚昭就已经满腹算计的开始要谋夺他的性命了,有这样的兄弟何其可悲,被这样的兄弟算计却还待他一片真心,又何其可笑?
“施主,施主……”许是毓秀发呆的时间长了,那沙弥催了几声。
毓秀回过神,冲他笑了笑。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主持方丈已经在内恭候多时,施主请进。”他将门推开,禅房内袅袅禅香传了出来,毓秀的脸在背过他的时候瞬间变的面无表情,沙弥从外拉上门,屋内恢复寂静。
“施主戾气太重,长此以往,恐会伤人伤己。”
面前是道淡雅的屏风,毓秀对着屏风弯了弯腰,“见过大师。”
“我那小沙弥不知怎么得罪了施主,贫僧在这里替他向施主赔罪?”
毓秀眉头微挑,“大师说笑了。我与刚才的小师傅第一次见面,谈何得罪?”
屏风后似乎有叹息传来,“佛语有云,前世因今世果,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施主何不放下屠刀?”
毓秀眼光瞬时如冷箭,“我不懂大师在说什么?”放下屠刀,谈何容易,她的身上心里全都是血,她重生过一次,可她钟家的人没有,她若放下了,上辈子惨死的钟家人的冤仇又有谁能来报?
“佛说众生平等。施主是有大因果之人,也与我佛有缘,倘若好好使用这份因果,日后必是大富大贵,不可限量。但若施主无所顾忌,被戾气反噬,前途堪忧。”
毓秀迈过屏风,空惮正团坐在蒲团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表情悲悯。
“大师是慈悲之人,可否答我一个问题?”
空惮转了转佛珠,毓秀便问道,“倘若你这天齐寺满门的和尚被你们寺庙的香客一把火烧死,大师气是不气?大师你还要普渡这香客?”
毓秀这话已经问的很过分了,空惮脸上却未有一丝恼恨,“阿弥陀佛,众生平等,在佛祖面前,哪怕是天下至凶至恶之人,改过自新之后都能得到谅解。”他睁开眼,看着毓秀,“这位施主,善因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