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峥嵘大声呼喊,一名身着四十余岁的宫娥快步上前,举掌便往峥嵘脸上掴来,厉声喝道:“长乐宫上,岂容你一个奴才大呼小叫,给我带走!”
峥嵘自小习武,身手较之寻常人要强上许多,这两名太监虽说人高马大,但要挣脱开亦不是难事。这一巴掌生生将峥嵘的满腔怒火刮熄,让她清醒过来。如今她不是蜀国郡主,脚下所踏的亦不是蜀国国土,倘若在长乐宫中动手,便是犯是对皇后大不敬的死罪,性保不保暂且不说,便是楚南和整个蜀国都要受到牵连。峥嵘惊出一身冷汗,不再挣扎反抗,任凭太监将她架了出去。
紫玉冷眼看着这一幕,眼中寒光迫人,朝那宫娥说道:“去跟暴室的掌刑姑姑知会一声,好好关照她。”
那宫娥心领神会,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暴室住于掖庭宫右侧,这两处皇宫中最黑暗残酷的地方比肩相连,犹如两座黑石,在夜色中散发沉闷压抑的气息。那两名太监乃是长乐宫的执刑太监,早已对暴室的规矩熟门熟路,进门之后一把将峥嵘推给两名掌刑宫娥。那两名宫娥年约四十余岁,身着靛青色宫女服,袖口流云纹滚边,腰间系着黑色绦条,身形高大壮实,鬓发一丝不乱,眸子精光四射,个子较高者唤冬桂,稍矮者名唤香兰。
她们将峥嵘架在中间,向太监问道:“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蜀国正三品掌事女官左峥嵘,谋害贡女容笃笃,还请两位姑姑收押审问。”其中一名较年长的太监打着官腔说道。
两名掌刑宫娥在暴室侍候了这么多年,见过多少犯事的宫人进进出出,对太监的话丝毫不惊奇。香兰将峥嵘往狱房推去,冬桂往太监跟前一凑,赔笑地问道:“不知道皇后娘娘有什么知会没有,也让奴婢心里有个底。”
被收进暴室的人,有的是真犯了错,也有的是得罪了高位被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更有的是纯粹来走个过场,罪名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什么走进来。三类人,自有三种不同的方法,若不事先询问清楚,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些掌刑宫娥便是有九颗脑袋,也不够人砍的。
太监横了冬桂一眼,正欲说话,那被紫玉皇后指派而来的宫娥从门外走进,冬桂见了她忙迎上去,谄媚地笑道:“春然姑姑,您怎么过来了?”
那冬桂比之春然仍年长了几岁,却是满脸恭敬之意,可见春然在长乐宫的地位不低。但见春然一身青绿底缕花蝴蝶暗纹衣衫鲜艳夺目,眉眼微挑,神情据傲:“皇后娘娘懿旨,此女身份与寻常宫人不同,你们需得好好侍候。”她拿眼睛扫着冬桂,将最后四个字重重的重复了一遍:“记住,好好侍候!”
冬桂何等机敏,立即心领神会,点头哈腰道:“请春然姑姑回去禀报皇后娘娘,奴婢不会辜负她所托,必将那女子照顾的妥妥当当。”
春然满意地点点头,提醒道:“都警醒着点,可别误了娘娘的事。”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冬桂赔着笑说道。
春然向那暗无天日的狱房扫了一眼,嘴角一抹笑容充满轻蔑。她对那两名太监使了个眼色,三人便离开了暴室。
狭长的永巷灯影暗淡,透出压抑之气,两名太监跟在春然后面,其中一人忍不住说道:“姑姑,我瞧那左峥嵘是没命出暴室了。”
“可不是,看她那细皮嫩肉的模样,哪捱得住掌刑宫女的鞭子。”另一个窃笑道。
春然横了他们一眼,神情中似有不悦,那两名太监忙噤了声,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安静了这片刻,春然仰脸看着无边黑夜,淡淡说道:“生得那般模样,便不该到宫里来,否则,就别怪这祸事找上身了。”
狱房里,墙上几盏油灯散发着昏暗的光芒,墙壁潮湿阴冷,一股经年累月留下的腐臭味弥漫在空气里。香兰掏出钥匙打开木门,将峥嵘推了进去,叫道:“给我在里面老实呆着!”
☆、第四十八章 暴室第一日
峥嵘一个踉跄跌了进去,身体落到那潮湿几近腐烂的草垛上,滑腻的触感令她浑身不适,立即站了起来。这间屋子不过丈宽,四面墙壁结实,只在门上留了一扇小窗透风,借是那透进来的光亮,峥嵘打量了一眼周围。右边墙角有一张四方木桌和二条长板凳,桌上的油灯早已没了灯油,左边有一块略高出地面的石板,上面铺了些干草,放着一床乌黑已瞧不出原来颜色的棉被,想来便是睡觉的地方。
看到这污秽不堪的地方,峥嵘不由得苦笑。在蜀国的时候,她也曾因为好奇偷偷跑去牢房,虽说半路就被看衙监给拦了下来,但那阴暗的走道依旧让她记忆深刻,她没有想到,在数年之后,她会以待罪之身走进监牢。
牢房里空气混浊,弥漫着经年累月不消散的湿腐气味,峥嵘重重叹了口气,捡了个稍稍能落脚的地方坐下。
她仍记得,容笃笃在病重之时用力拽着她手臂,犹如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睁着一双黯然无神的眼睛,在支离破碎的话语中拼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是皇后,强灌给她那伤身伤根的药。
后宫争宠之残忍,峥嵘并不陌生。在蜀国的时候,蜀王后宫里不过寥寥几位妃嫔和子嗣,却也难逃瑞云王后的控制和残害,而忌惮瑞云王后家族势力的蜀王,除了尽量避免再发生同样的事外,也别无他法。
朝堂与后宫,看似并无干系,实则息息相关,兴衰与共。一个女子的得宠,可令整个家族兴旺,而想要坐实帝位,也必少不了外戚的扶助支撑。瑞云王后的父亲乃蜀国永寿王,曾为当今蜀王荣登帝位立下汗马功劳,其子便是掌管军权的镇远大将军史慎飞,所以即便瑞云王后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为了国之根本,她亦可坐稳后位。
而在郑国,紫玉皇后的父亲刘安乃是当朝宰相,虽位高权重,却也只不过是一介臣子,紫玉皇后这么多年能坐稳后座,手段可想而知。
峥嵘想起她今天所说的话,出了一身冷汗。紫玉皇后话中所指已然明显,她忌惮后宫的每一个女子,为了后位,亦为了保全东方平的太子之位,她不容许任何一个女子再诞下子嗣,为止才将那碗至寒之药灌进容笃笃嘴里!
难道容笃笃之死也与紫玉皇后有关吗?
但容笃笃已再无生育可能,她又何苦再费力去杀一个毫无危险的人?
难道……
难道她真正想要除去的人并不是容笃笃?
思及此处,峥嵘周身如坠冰窖,眼里露出愕然的神色。紫玉皇后的话犹在耳边,那字字句句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才是……真正要被除去的人吗?
峥嵘愣在原地,她以女官身份入郑,便是不想牵扯进后宫争斗,却万万没想到,千躲万躲,仍躲不了居心叵测之人的陷害。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紫玉皇后要这样做?
她不过是一介女官,对堂堂一国皇后来说,她的身份极其卑微渺小,紫玉皇后又为什么要针对她?
峥嵘想不明白,她像走进了一团迷雾里,找不到离去的方向。
狱房里非常安静,在昏昏淡淡的光中,弥漫着一股莫明的悲凉,峥嵘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吟唱声,如泣如诉,在狱房里回响。峥嵘细细听了片刻,发现那声音竟然是从墙那头传来的。她举步走过去,耳边贴着墙面,那歌声愈发清晰,如细雨微朦下的夕颜,充满悲伤之意。峥嵘犹豫片刻,伸手敲了敲墙,那吟唱声戛然而止,久久没有再听到动静。
峥嵘轻叹一声,也许墙的那边,也是一个含冤莫白的可怜人吧。
楚南这一夜几乎无眠,天一亮便叫玲珑从库房拿了几样稀罕宝贝和一匣银子,准备往暴室去。
“殿下过去不是最看不惯这等礼尚人情之事吗?”玲珑虽不情愿,但还是取了东西回来一并装进食盒里掩人耳目。
峥嵘被关进暴室的消息在昨夜便已传到揽星殿,楚南心急如焚,思了一片,也唯有此法可行。他虽极厌恶这等礼尚人情,但暴室是何等残酷之地,倘若能用珍宝换取峥嵘不受刑罚,即便搬空库房又有何不可?
流星眼尖,一眼就看见玲珑手里的金镶玉嵌宝手镯,叫了起来:“那不是前阵子陛下刚赏下的吗,可是稀罕物件呢,殿下怎么舍得白白给了旁人?”
“一对镯子罢了,怎能与峥嵘相比。”楚南上前看了看食盒里装的东西,皱眉说道:“这些怕是不够,玲珑,你再去取些来。”
“那暴室的宫娥不过是粗使奴婢,哪配用这些珍宝。”流星撅嘴说道。别的不肖说,那只金镶玉嵌宝手镯她当时第一眼见着便爱极了,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向楚南讨要,如今却要拿去白白赠给她人,怎叫她甘心。
楚南不悦地横了她一眼,流星心头一紧,忙退到一旁去。玲珑说道:“殿下,盒子已经装满了,再多也装不下了。再说那暴室多有闲杂人等,若拿太多珍宝,恐引人注目。”
她的话不无道理,楚南想了片刻,便点点头。满公公从屋外走进,躬身行礼道:“殿下,便让奴才陪你走一趟暴室吧。”
过去在郑皇宫里行走,总是有峥嵘陪伴楚南左右,她知进退善颜色,所以满公公便放心将楚南交给她,自己便留在揽星殿里处理杂事。如今峥嵘即不在楚南身边,他受董太后重托,自然要担起护主的责任。楚南听到他的话,不禁面露喜色。他虽有心送礼,但身为皇子,总不能拉下脸面与那宫娥交涉,而玲珑流星行事冲动,难保不会惹恼对方,唯有满公公深谙人情世故,可顾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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