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婵兰以为在夸她,精气神愈发高昂。
罗坊主脸面挂不住,可怪不得人阮院使,是吴婵兰太没规矩。
阮院使常年捏银针和绣线的手指细长柔软,一下一下地敲着身旁扶手,指节上下如流水似的,眼底若隐若现的讥讽,罗坊主等人瞧不见,可坐在对面的绫锦院颜坊主却掩嘴一笑。
幛房中裁造院褚院使的年纪最大,约莫有四十来岁了,经历的风雨多了,说话行为皆更为沉稳得体,她看不得六院之间相互冷嘲热讽。
褚院使注意到华琬,华琬从进幛房起就一直安安分分地站在罗坊主身后,漫说说话了,便连动都未动一下。
褚院使也喜欢省心的匠师,忍不住问道:“这位瞧着还是个孩子,不知年岁多大了。”
华琬疑惑地抬起头,直直撞上褚院使探寻的目光,才知褚院使是在问她,颇为紧张地说道:“回褚院使的话,小女今年十三了。”
“一眼就知是个机灵听话的。”褚院使朝罗坊主认同地点点头,又夸了华琬一句,“年纪小的好,可以安安心心在凝光院多做几年。”
“谢谢褚院使。”华琬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笑,其实她未听出褚院使话中的含义。
女子一旦入六院,就有了女官身份,百姓看着是了不得了,可本人在婚嫁之事上,反会因为高不成低不就而变得更加艰难。
华琬年纪小,确实是不会那般快地考虑这些。
褚院使话音刚落,颜坊主又开口问道:“听说凝光院和文思院今年去工学堂甄选,为了一名学生险些起争执,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
罗坊主眼皮子一抬,笑道:“是真的,那名学生最后选择来我们凝光院。”
“哟,文思院任坊主是会憋闷的几日吃不下饭了。”颜坊主笑道,她知任坊主是个争强好胜的,毕竟若非任坊主,文思院也不可能这般快地爬起,彻底压制凝光院。
见她们谈及此事,华琬心突突跳,生怕罗坊主说她就是那名学生,令她为难,好在罗坊主开始慢慢品茶,不再说话。
“咱门别一直闷坐在幛房里,出去赏花吧。”褚院使放下茶碗,率先站起身。
听到能出幛房,华琬双眸晶亮,先才她一路往芳萼园行来,就已经被花香花色迷了五感,既置身于杏花花海之中,再安坐于幛房岂不可惜。
褚院使带着众人走出幛房,林间满是粉杏清雅的花香,吴婵兰忍不住抬手摘两朵娇花插在发鬓。
华琬正跟随罗坊主走在花径上,一位穿着体面的婢子经过罗坊主等人,匆匆走至华琬身前,蹲身见礼道:“华娘子,郑六娘子请您一道去水榭赏花。”
第78章帮忙
华琬仔细看了看,确实是郑六娘身边的婢子。
罗坊主未让华琬为难,径直挡了去,同那婢子说道:“不一会要开宴席了,华琬她年纪小不懂事,过去怕是会给六娘子添麻烦,一个不慎再冲撞了甚贵人就不好了。”
婢子还站在原处不肯走,罗坊主又道:“快去回复你家娘子吧,别耽误了事儿。”
婢子偷偷觑了华琬一眼,见华琬一动不动的,无奈只得躬身答应下,转身去水榭附近寻自家娘子。
走在杏林间华琬还有遇见不少贵家夫人和女娘,虽不相识,却会友善地相视一笑。
不少女娘发髻上簪一朵盛放牡丹,逢了牡丹宴最是应景,瞧着颇有人花两相映,分外知春好的气氛。
华琬侧耳能听见亭台水榭那儿推杯换盏和丝竹鼓乐之声,大约还有郎君在斗诗词,隔上一会,都会有人击鼓叫好,再高声唱出闻之令人唇齿留香的佳句。
“华丫头,午宴要开始了,我们到大叶蝴蝶牡丹群附近。”罗坊主扭头见众人皆往四周赏花,唯有华琬站在一处呆呆地仰头,也不知在看什么,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因为人数众多,故今日牡丹宴宴席被分做数处,据罗坊主所知,皇子、公主的席面摆在天香湛露牡丹墙旁,郑六娘等人的在紫蓝魁围花内。
华琬回过神将肩上花瓣轻轻扫去,她不知大叶蝴蝶牡丹在何处,只笑嘻嘻地跑向罗坊主。
牡丹丛周围已经围好了一圈食案,时辰到了,六院女官皆在食案落座,华琬主动替罗坊主和吴婵兰布好杯箸。
不一会美酒、佳肴一道道地端上来,甚百味羹、金丝肚、炒蟹、签鹅……俱是难得一见的名贵吃食。
华琬馋的不住咽口水,她以为牡丹宴只是来看牡丹的,是用牡丹秀色填饱肚子的,不想还能吃上席面,华琬恨不能大快朵颐,可惜她如今必须摆出女官姿态,不能失了文雅。
亏得菜量足菜品又极多,华琬动作虽缓,但能食箸不停地吃上小半时辰。
临上到第九道菜时,褚院使起身,同罗坊主耳语了几句。
罗坊主转头向华琬交代道:“我们要至亭台与张贵妃请安,你就在这儿吃席面,哪都不许去,知道吗。”
原来今日牡丹宴是张贵妃主持的,华琬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听话地点头。
罗坊主前脚刚走,吴婵兰就站了起来,华琬紧张地扯住她衫袖,“吴娘子,坊主交代……”
华琬话还未说完了,就被吴婵兰打断,“罗坊主是交代你这只知道吃的傻子别乱走,好了,我要去橘河畔赏牡丹,你别拉着我。”
华琬见吴婵兰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也不敢多说什么,挠挠头又自顾地吃起来。
宫中贵人的席面在橘河畔的天香湛露牡丹花旁,不过这会儿到橘河附近散步赏花的人越来越多,二皇子亦用过席面,将适龄的贵家郎君都唤到橘河水廊上作画了。
华琬埋头吃到腮帮子鼓起,几乎要走不动路,偏生罗坊主等人还未回来。
瞧日头约莫是午时末刻,有婢子上前将食案收去,华琬不敢走远,寻一棵开得正好的杏树,站在树荫下等罗坊主回来。
华琬几乎要靠在树干上睡着,听见有人在唤她名字。
“阿琬,阿琬,你在这呢,害得我好找。”
华琬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登时清醒过来。
“菡娘。”华琬赶忙向郑六娘子走去,“你怎到这儿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让婢子过来请你,请不动,只好自个儿过来寻你玩了。”郑六娘子牵着华琬的手,欢喜道:“我在前头快闷坏了,阿琬,杏林、梨园附近有乌金牡丹、夜光白,还有鹤望蓝、魏紫、姚黄等等许多寻常见不到的,我们到那附近玩去。”
跟在郑六娘身边的婢子见主子先才还无精打采,此刻一见到华娘子,就来了精神,不免对华娘子又高看几分。
“我得等罗坊主回来。”华琬没有挪动步子,歉疚地看着郑六娘。
郑六娘指着某处,“罗坊主这不已经回来了吗。”
华琬赶忙朝郑六娘指的方向望去,还真是。
罗坊主正站在不远处的花树拐角,同一名华琬不认识的官家夫人说话。
待罗坊主同官家夫人告辞,郑六娘陪华琬走到罗坊主身边,一同行了晚辈礼。
郑六娘朝罗坊主得体地笑道:“罗坊主,小女想带阿琬到杏林附近赏花,还请罗坊主答应。”
罗坊主愣了愣,郑六娘是国公府嫡出女娘,身份尊贵,却对她这般客气,真真是给足她面子了,而且罗坊主未料到郑六娘会亲自过来请华琬。
罗坊主回了礼,颌首道:“华琬年纪小,还请六娘子多担待,单在这附近走走,千万别去远了。”
郑六娘笑言,“罗坊主直管放心,我们不会去橘河那一片的。”
心里所想都被道破,还能说什么,罗坊主笑着侧身让两位小女娘自去玩。
刚走到杏林曲径的一处岔路,郑六娘便停下来,朝她的两名侍婢吩咐道,“你们在此处候着,我要与华娘子单独说说话。”
“这……”两名婢子面面相觑,很是为难,老夫人和三夫人都叮嘱她们要保护好娘子的,这要是有点甚闪失,她们也没活路了。
“好了,我很快就会就回来。”郑六娘板起脸时颇有气势,两名婢子无奈只得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杏林内的岔路可分别通往橘河、梨园、各处牡丹丛,郑六娘先随意挑了条人最少的曲径,将华琬牵到身边,走了一会,趁四周无人了,从袖笼里取出一块抹额,“阿琬,过几日是我祖母的生辰,我想来想去,打算亲手绣一块抹额给祖母,你瞧。”
郑六娘将抹额捧至华琬眼前,只见上头用明暗绣了流云百福纹,针脚细腻,绣工很是了得,唯一不足是抹额正中间略显空了些。
“阿琬,我想在抹额中间镶一颗宝石,可我不会了,你能帮我吗?”郑六娘惴惴道,她并不想麻烦华琬,可她确实不会,而且既然是要给祖母惊喜,总不能大张旗鼓地送到凝光院去。
华琬毫不犹豫地答应下,“好,正好这几日我在工学堂也无事了。”
“谢谢阿琬。”见华琬答应,郑六娘放下心来,想来凭她的心意和华琬的技艺,祖母一定会喜欢这件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