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丫头,陈铁匠下午命人送来了新做好的拔丝板,”陶学录转头看向小陶,唤道:“小陶,你将新拔丝板拿与华丫头试试,看看是否满意和好用。”
小陶一声应下,不一会就抱了一座泛暗青色光泽,比原拔丝板多了一排六个孔的新拔丝板到桌案上。
第51章惊艳
新拔丝板上多出的六圆孔,一个比一个小,到了最后一个,必须凑近仔细瞧了,才能感觉到细缝里透出的一丝微光,真真细比发丝。
华琬对拔丝板很满意,抱着陶学录的胳膊赞叹道,“婶娘,陈师傅不愧是京城第一厉害的铁匠,拔丝板的圆孔,比学生预想的还要细。”
“可不是。”陶学录笑着取出一只缠绕金线的卷线盘递与华琬,“华丫头,试一试,看看拔出的金丝是否光滑圆润,若有棱角,就不能用了。”
华琬欢喜答应下,从卷线盘牵出金线,再将金线逐一穿过六个新圆孔,每穿过一个,华琬都会仔细检查,待六个孔走遍,金线几乎细成头发丝儿。
华琬纤细的手指捏在金丝寸长的位置,金丝软软地垂下。
陶学录不禁感慨:“这技艺若叫文绣院学去,她们就能将金子绣在袍衫上了,不过华丫头,于制饰而言,金丝的硬度撑不起花样,做地子又嫌太细太浅,”陶学录捏了捏华琬手中金丝,“柔软亦不如蚕丝,粘在金雀鸟上会扎手,如此除了当花蕊,其余怕是无用处。”
“婶娘说的是,金丝除了看起来漂亮外,似乎用处不大,颇有白下功夫之感。”华琬对着格窗举起金丝,许是金丝格外细的缘故,恍恍惚惚间竟融于阳光之中,若不是空中晃动了环环光圈,真难以察觉华琬手中是举着东西的。
陶学录眯缝起双眼,颌首道:“倒是美。”
“婶娘,学生以前编草饰换钱时,很喜欢编一种草芯灯笼的花样。”华琬手指灵活地穿捻于金丝之间,长金丝被弯成一圈圈紧挨的半圆形状,“婶娘,您看,像不像上元节的灯笼。”
由无数金丝簇成的小灯笼不停地颤动,光芒闪烁流转,是寻常制饰工艺难以呈现的美。
华琬未注意到陶学录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傻傻地咧嘴一笑,“金丝灯笼与学生预想的八九不离十,婶娘,金丝还有一种用法,亦是学生编草饰时用到的……”
陶学录还来不及阻止,华琬已经松开手,金灯笼登时和烟火绽放一样四散开来,变回了弯弯曲曲的金丝,陶学录本想要华琬将金灯笼留下给她仔细品详一番的。
陶学录还在遗憾地摇头,华琬已经将长长的金丝平分成两段,两只手拧啊拧,两根金丝被相互交缠拧做了一股匀细的麻花状,“婶娘,您瞧,金丝仍旧很细,但不软了,可掐丝,可编织,可焊于金胎上,制成花、鸟、亭台、楼阁各式花样,对了,婶娘是否觉得拧股的金丝比更闪亮?”
两根拧在一起,被阳光照射的面更大,自然更闪。
陶学录眯起眼睛,编织吗,此技法可实现用极轻的原材制出面状大的立状图样,或许能解决原先錾造工艺的弊端。若将几种技法相结合,制出的饰物能惊艳了世人啊,陶学录不禁对华琬产生几分钦佩。
过了半晌,陶学录颔首道:“华丫头,将你的想法用到郑六娘子的嫁妆头面中。”
说着,陶学录眸光比之往常更加明亮,“罗瑾娘实是好运气,竟然被她得到了你这块宝,看来凝光院又有希望了。”
“婶娘,您在说什么,凝光院怎么了。”华琬未觉得有甚了不得,她不过是将编草饰的手法用到金饰中。
“没什么。”陶学录拍怕华琬肩膀,坐回藤椅,手里拿着金丝舍不得放下,原本制饰于她而言是一种本能,早已无热情,可今日看到华琬拧出的金丝,她忽然技痒起来。
陶学录本打算晚上修封书信与罗瑾娘,向她报个喜,后转念一想,还是先让华琬将这技法练熟了为好,如此明年华琬去了凝光院,必能很快进入上界坊,成为金匠师。
陶学录琢磨了一会,同华琬商量后,决定暂且将利用到金丝的编织、填掐、镶嵌等技法称为花丝工艺。
陶学录看华琬用金丝编小船看入了神,直到小陶在一旁大声喊饿,二人才清醒过来。
陶学录舒展眉眼笑道:“金丝编出的玩意很精巧,与錾刻等技艺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美。”
“嗯,各有千秋呢!”华琬将小船送给了陶学录。
金丝小船很轻,摸着有一棱一棱的手感,陶学录笑道:“时辰不早,得明儿再向华丫头讨教编缀技法。”
华琬被‘讨教’一词吓到,“学生是编着玩的,婶娘别嘲笑学生了。”
“哪有,就算小船是编着玩,再复杂一些的可就不是了,譬如先才你说的亭台楼阁,除了编织,大约还要制胎掐填,再辅以焊药才能更稳当。”陶学录余光瞥见小陶又沉又黑的脸,赶忙笑道:“先用夕食,一会小陶要饿坏了。”
用夕食时陶学录还在与华琬讨论,置物房比往常热闹朝气了许多。
华琬告别陶学录回斋舍时,瞧见林馨三人挤在一块不知小声地嘀咕什么,平日里从不屑背后嚼舌根和听小道消息的谢如英,此时亦听得认真,眉头时不时地皱一皱。
华琬好奇地凑上前,“你们在说什么呢?”
林馨赶忙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见华琬将门关严实了,才低声道:“我们在说刚回京不久的大皇子呢,听说大皇子今日打马球时落马受伤了,若是一早便知晓大皇子那般无用,我们那日就不去街市上接迎他了。”
听到在讨论宫内之事,华琬缩了缩身子,皇亲贵胄再不济身上也都流着龙血,岂是她们能随便议论的?华琬想躲开也来不及了,林馨亲热地挽住她胳膊,继续说她听来的消息。
原来大皇子与二皇子在琼林苑比试马球,大皇子在连输了三球后,约莫是着急了,同二皇子争球时激烈了些,偏偏大皇子的马术、球技都不如二皇子,一时不察惊了马,马匹狂奔时将大皇子给甩了下来。
华琬一脸担忧,“从马上摔下来可了不得,大皇子伤的严重么。”
“虽不知详细,可终归是受惊狂奔的马,恐怕大皇子的境况不容乐观。”林馨煞有介事地瘪了瘪嘴。
第52章佳节
华琬还能清晰地记得大皇子回京时乘的礼车,数重轻纱帷幔随风飘动,模样儿瞧不真切,但能感觉礼车里的人影是高大健硕沉稳如山的。
大皇子与华琬而言很陌生,可又有着极大关系,思及七年前叔祖父一府的消亡,华琬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其实大皇子的境遇亦是可悲可叹。
大皇子终究离她太远,偶尔想起也只能是一声喟叹,只不论林馨和王芷蓉她们再说什么,是嘲讽还是同情了,华琬都不想去听。
大皇子落马一事只在华琬心中激起小小涟漪,她的心思终归还是全扑在制饰上。
这十数日,陶学录放下身段跟着华琬学编缀,好歹曾是新宋国第一金匠师,陶学录了解了华琬手法后,便能自己掐编图样,只不过如今她的脑子远不如华琬来得活络,想法亦不如华琬多。
“婶娘,我们还可将银线拔成丝,同金丝一起拧,如此花样和颜色的变化会更多。”华琬看到陶学录在镂银花,开口提议道。
“是个好主意,不过这次嫁妆头面,照庆国公府的要求,不能用银质,下次我们打制其它首饰时,可以试试。”陶学录对华琬的想法皆认同。
华琬在嫁妆头面的绘制上融进了花丝工艺,以雕造为基,花丝为面,又照陶学录的提议,连掐带编了一只铜钱大小的八宝金钗,过几日请郑老夫人看嫁妆花样正本时,陶学录会连着花丝八宝金钗一道带去。
很快到了八月初十五,华琬的嫁妆头面花样画了一半,担心华琬太累,陶学录以中秋佳节为由,命华琬甚都不用做,只好生歇息。
工学堂今日照常上课,到未时才解门禁允许学生们各自回家团圆,不过置物房是不受工学堂规矩约束的,陶学录午时小憩片刻后带了华琬和小陶到街市上采买并去金明池看歌舞。
月亮未升起,京城四处已热闹起来,家家户户挂上了大红灯笼,酒楼里平日轻易不肯拿出来的陈年老窖,此刻皆开了坛,浓郁的酒香能飘数里远。
金明池畔的踏歌要待月上柳梢时才开始,这会儿是宫廷乐师拨弄琴弦,婉转浅唱那《水调歌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心无牵挂之人听了此曲大声叫好,而独在异乡的游子,却又添三分愁绪。
还有许多事儿要准备了,故三人未在金明池畔久留,陶学录替华琬和小陶各置办了一身新衫裙,又采买了她们喜欢的吃食,甚鳌蟹、石榴等,赶在天黑前乘马车回到工学堂。
陶学录三人在外面闲逛时,皇宫里则照例办赏月宫宴,六品以上官员皆聚于大庆殿,向天子朝贺后各自安席入座,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