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稍安,”赵允旻拦在睿宗帝身前,“陪都洛阳与京城间是坦途官道,三妹有令牌,驿馆可随时入住,儿臣还派了人保护三妹,可确保三妹平安,大约四日,三妹会回到父皇身边。三妹性子执拗,父皇不如成全三妹的一片孝心。”
睿宗帝犹豫片刻,又坐回矮榻,讪讪地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赵允旻笑了笑。
睿宗帝不敢看赵允旻明亮的目光,他的思绪越来越混乱,而且脑中还是不断出现空白,空白也渐渐不会消失。
空白令他记忆模糊,不过对长子的愧疚,还是深深印刻在心里。
御书房格窗被撞开一条缝,一只鹁鸽和风一起钻了进来。
赵允旻不需看鹁鸽带的消息,直接说道:“是寇清禹要见我,父皇可有兴趣同去。”
睿宗帝捂住嘴唇咳嗽几声,“去去,若有父皇能帮上忙的,皇儿尽管说了。”
……
寇清禹仍约赵允旻在茶肆见面。
赵允旻向寇清禹道了好。
寇清禹点点头,“明日老夫带你进宫见皇上。”
赵允旻狐疑地看寇清禹一眼,“皇上不待见我,去了也是自讨没趣,寇大人,听闻三位尚书被抓捕入狱了,草民是贪生怕死之人,既然齐家已伏法,我也算替甄家报仇,是以回宫一事不如作罢,否则皇上迁怒于我,得吃不了兜着走。”
寇清禹皱眉道:“替甄家报仇的是老夫而非殿下,殿下欠老夫的恩情难道要一笔抹过?”
赵允旻很苦恼,“寇大人,您何苦勉强我,若大人执意扶持一位皇子,三皇子不还在宫里活蹦乱跳吗,倘若我办事不力,耽误了寇大人的大事该如何是好。”
寇清禹气得脸涨红,若不是三皇子心智不全且下身细如幼童,他宁愿选三皇子。
有野心的逆臣想法几乎是一样的,当初齐家要利用赵允佶和齐家女生下皇嗣,得皇嗣再除去赵允佶由齐家人辅政。
寇清禹则是要借赵允旻生下皇嗣。
“废物,怪道睿宗帝不肯接你回宫。”寇清禹终于克制不住骂了赵允旻,泠儿是他最疼的孙女,若不是要为泠儿谋一个尊崇无比的锦绣前程,他也舍不得将泠儿嫁给赵允旻这蠢物。
赵允旻对寇清禹敢开口骂他很惊讶,嘴里嘀嘀咕咕的,旁人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寇清禹深吸口气,不停告诉自己赵允旻越蠢钝越好拿捏。
“老夫一时气急无礼了,还请殿下见谅,殿下既然不愿去见皇上也罢。”寇清禹握着拳走到格窗旁,“殿下什么事都不必做,亦不必去见睿宗帝,只安分听老夫的话……”
寇清禹话说到一半,茶肆雅间的门扇被推开。
寇清禹以为是不晓事的下人,扭头要训斥,猛地看到睿宗帝一脸威严地站在门前。
赵允旻躲到了寇清禹身后,慌张道:“寇大人,您怎将皇上请来了。”
寇清禹恨不能将赵允旻从他身后丢出去,皇上哪里是他请来的。
“寇爱卿,你每日求朕恢复赵允旻皇子身份,求朕立赵允旻为储君,现在又让赵允旻不要见朕,寇爱卿究竟是何居心。”睿宗帝气势很足,抿紧的双唇让脸庞的线条变得刚毅。
对上睿宗帝盛满怒气的眉眼,寇清禹也不禁心生怯意。
寇清禹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向睿宗帝见礼后说道:“皇上误会臣了,大皇子因为受到惊吓畏惧皇上龙威,臣担心大皇子在皇上跟前失态,才令大皇子暂时不见皇上。”
“可笑,赵允旻是朕的皇儿,岂有怕朕还要你一个外人干涉的道理。”睿宗帝瞪向赵允旻,蹙眉问道:“你苦苦求朕准允你娶华匠师,现在得寇爱卿青睐,是后悔当初鲁莽了?”
赵允旻没有吱声。
睿宗帝望着窗外被大雪覆盖只零星露出些灰黑的屋檐,缓缓说道:“你与华琬全礼之日,就是你回宫之时。”
赵允旻不敢置信地看向睿宗帝。
寇清禹白须发颤,睿宗帝真的变了,原来只会逃避,现在不但敢动他的人,还敢直接找上门驳他面子,更敏锐地察觉他要利用赵允旻。
寇清禹攥紧拳头,他的忍耐也几乎用尽,睿宗帝以为惩治了三位尚书就彻底折断他臂膀,实是太小瞧他,朝堂上十年布置,岂能那般容易功亏一篑。
睿宗帝放下话便离开了茶肆,寇清禹同赵允旻说道:“殿下,你仍旧照老夫安排,不必与华匠师成亲,否则将来真可能是三皇子当皇上,凭白令新宋成为诸国的笑话。”
第262章怀念
赵允旻出茶肆立即命雨泽暗查寇清禹。
朝堂上附和寇清禹的皆文臣,但显见寇清禹握在手里的牌不止三位尚书。
交代完事情,赵允旻前往苍松堂,发现连公公在苍松堂等他。
“皇上还未回宫?”赵允旻蹙眉问道。
连公公躬身见礼,“殿下,皇上已经回宫,不过皇上令奴才留下,请殿下进宫用晚膳。”
赵允旻对连公公还是感激的,好言拒绝道:“麻烦公公与皇上说了,今日我有事,改日再进宫看皇上。”
连公公垂下眼,“其实皇上知殿下不得空,可还是会失望,年关将至,皇上打算办宫宴,殿下可能来?”
“皇上既然知道我不得空,那也该知道我不适合参加宫宴。”赵允旻侧过身子,“寇清禹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宫,还请公公与皇上传话,既已养虎为患,又岂能在打虎时松懈。”
连公公叹口气,皇上与殿下芥蒂太深,“殿下所言有理,奴才告退。”
……
申时末,叶贤妃发现睿宗帝不见了。
以为睿宗帝在御书房,要命人将雪梨燕窝羹送去,连公公却寻了过来。
叶贤妃和连公公皆担心,皇上不在萃音阁亦不在御书房,会去哪里?
叶贤妃颦眉道:“萃音阁的下人言用过晚膳就未见皇上,我们兴师动众地寻人,恐怕会引起外头怀疑,是否要先告诉殿下?”
连公公青白的面庞亦浮忧色,沉吟半晌,抬眼道:“娘娘,奴才大约知道皇上在哪里。”
“如此公公快带本宫寻皇上。”
天色已晚,叶贤妃顾不上多想,令晴竹和晴莲拿好灯笼、手炉、银狐大氅,随连公公从萃音阁偏门出去。
睿宗帝的后宫嫔妃不丰,自从齐淑妃入狱,张良妃发疯,偌大后宫更显冷清。
夜色映照在莹莹白雪上,偶见几处被风雪覆盖大半的脚印。
叶贤妃很快察觉她们走的路通往紫露殿。
自从荣妃自缢,紫露殿空置了近十年,前两年殿下自北梁回京,但因为皇上不重视,是以纵然紫露殿住了人也仍旧死气沉沉。
殿下自请庶民离宫后紫露殿又荒芜了。
叶贤妃曾远远看过紫露殿一眼。
曾光芒流转的琉璃瓦蒙上厚厚尘土,失去漂亮的颜色。
青苔斑驳地爬上红墙,又被半人高的野草遮去大半。
其实不止是紫露殿,就连这一整个皇宫,都没有多少生气。
“皇上,皇上。”连公公举起灯笼,小声唤着,偶尔踩到积雪下的枝桠,咯吱作响。
晴莲胆小地挤在晴竹身边,低声道:“皇上怎会来这,四周黑乎乎的,会不会有鬼。”
摇晃的树影令紫露殿显得诡异荒凉,晴竹斥责晴莲胡说,自己却打了个哆嗦。
几人在庭院找了会,正要进殿,连公公眼尖看见一处假山石后面露出一角袍摆。
“皇上。”连公公小跑过去。
睿宗帝只穿了身毛袄子,连大氅也没有,眉毛和鬓角已结起白霜。
叶贤妃扫去睿宗帝袄子上的雪水,从晴竹手中接过大氅为睿宗帝披上,焦急地说道:“皇上身子好不容易有起色,千万不能再受寒了。”
睿宗帝望着不远处被冻凝的曲水流觞,苦脸努力思索,“快到元月元日了,朕隐约记得芜琅喜欢用元日的梅花窨水……”睿宗帝抬手敲脑袋,“怎么越来越不记事,甚至要忘记紫露殿是何模样,不过来看都不安心。”
叶贤妃疑惑芜琅是谁,连公公小声说道:“娘娘,那是荣妃的闺名。”
听言叶贤妃不敢说什么,哆哆嗦嗦地陪在睿宗帝身边。
睿宗帝心里是念着荣妃的,美好的爱意成了他心底最大的遗憾。
“连喜,朕想不起当初为何狠心送允旻去北梁了,朕心里明明舍不得的。”睿宗帝颓然地靠着假山石,空白几乎占满脑袋,关于甄家的事情,睿宗帝也忘了十之七八,徒留愧疚和不解。
“是奸臣害了甄大人和大皇子。”连喜小心翼翼地说道。
睿宗帝摇摇头,“不,是朕害的,芜琅和允旻都不肯原谅朕,朕现在活得很累,但奸臣未除,允旻未登基,朕不能死,而且朕死了也无颜见先皇。”
风雪裹挟了时间一点点逝去。
酉时末刻了,叶贤妃和连喜皆被冻得浑身僵硬,可睿宗帝仍旧沉浸在痛苦和思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