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梨吃饱了,华琬亦垫了肚子,二人进凝光院后径直回如今住的东院。
华琬在东院的厢房与罗坊主的只隔一条穿廊,路过时正好看见罗坊主在同常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墨兰站在廊下说话。
“师姐。”华琬走上游廊朝罗坊主见礼。
罗坊主点点头,“阿琬,林馨已经被赎回林家了。”
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林员外到京兆府接人时,脸垮得像驴。
自林馨被逐出凝光院的一天一夜里,华琬没有横加干涉,罗坊主对华琬不再愚善很满意,她一想起当初华琬每个夜晚都傻傻地替林馨制首饰,就气不打一处出。
华琬垂首想了想,“林馨不适合凝光院,其实工巧技艺不强没关系,关键心不能歪,林馨吃点苦头,回家了是好事。”
华琬语调平淡,情绪没有起伏,进凝光院的时间越长,华琬便越深刻地感受到匠师之称的意义,所谓匠师,就该严肃、严谨,孜孜不倦的同时心怀敬畏,这些特质在林馨身上都没有。
大约从林馨进工学堂,到后来进凝光院,都只是觉得有趣好玩吧,真正的工巧技艺,在林馨心中并不值一提。
“对,她不适合,好了,不提林馨,阿琬我还有旁的事与你说,你明日可得空了,若得空,可否随我去一趟文思院。”提及文思院,罗坊主有点不好意思,前些时日她还将文思院视作最大对手,并与华琬说过若非少府监交代,她绝不教文思院技艺的话。
今儿下午伍院使写了信过来,先感谢和夸赞了罗坊主一番,言多亏了罗坊主,文思院里不少匠师在编缀技法上已经入了门,信写到最后才道出目的。
伍院使想请华琬亲临文思院,倒不是要华琬传授技艺,只是想请华琬看看文思院里哪些匠师在花丝工艺上有悟性和灵性。
现在文思院极重视此工艺,决定专门拨十名匠师,在三坊下再设一堂专制花丝工艺摆件和器物,而新宋国的工巧界里有种说法,作为开创某种技法的匠师,具有始祖之尊的慧眼。
是以伍院使欲请华琬为文思院挑出这十名匠师。
信中言词诚恳,况且前日华琬遭人陷害时,伍院使和任坊主对凝光院的关心亦是真挚的,罗坊主认为自己也不该再小家子气地拒绝文思院。
“可以的,我手上只有张贵妃加定的两支簪子,也已经制了八九成,明日我们何时去了。”华琬期待地问道,比之林馨、王芷蓉这些心术不正的,她更想念何矜和谢如英,二人平日瞧着清冷些,却是真正的匠人。
“好,明日辰时中刻,我们一同前往文思院。”罗坊主笑道。
告别罗坊主回厢房,华琬还不忘写一封信与李仲仁,大致告知了林馨一事。
华琬打心底庆幸表哥是心性坚定的,没有因为林馨的纠缠而妥协。
翌日,华琬随同罗坊主到文思院时受到了极大的礼遇,任坊主亲自到院外接迎。
“辛苦华匠师亲自前来,这边请。”任坊主朝华琬和罗坊主拱手问好,引二人入院。
文思院占地约莫是凝光院的两倍,五坊星罗分布于文思院各处,论精致秀美文思院比不过凝光院,可文思院一色棕木的院落回廊,格外古朴大气。
因为是三坊添一间花丝堂,是以任坊主直接将华琬请到了三坊。
今日甄选人,三坊着意空出一间工事房。
华琬略略打量,文思院的工事房和桌案同凝光院并无大不同,只是工事房四周摆了一溜烧瓷胚具。
华琬被案堂上的一只烧蓝双耳花瓶吸引,花瓶的颜色变幻如六院竞艺时那几只酒盏一样,美如碧海。
华琬心里琢磨着若将烧蓝打磨成形,嵌在首饰里,怕是比宝石还要漂亮。
“华匠师有需要烧蓝,可尽管与我们说了,便是想学,亦无不可。”任坊主很大方。
华琬连忙躬身道谢。
伍院使匆匆赶过来,请了众人坐,径直道:“罗坊主和华匠师都已知晓我们文思院要新增花丝堂一事了,到时候我们会将华匠师的名字刻在青玉石上,再将青玉石安放在花丝堂外。”
华琬唬一跳,名字入青玉石,便为永恒,她一名小匠师哪里配了,华琬要拒绝,被罗坊主拦下,笑言,“这是规矩。”
伍院使颌首,“是啊,否则少府监也不同意,是新宋国对匠师最起码的敬重,华匠师别介怀。”
任坊主接着伍院使的话继续道:“三坊设花丝堂的消息传开后,我们只打算在文思院内收十名匠师,不想截至昨日就报了四十人,这四十名匠师的技艺皆专精,故此我们很为难,想请华匠师帮我们看看,谁最适合了。”
华琬谦逊地笑道:“承蒙伍院使和任坊主信任。”
“如此我们也不耽搁华匠师时间,这就将报名的匠师请进来,华匠师尽管照自己的规矩和想法选人。”
任坊主起身唤人,四十名匠师鱼贯而入,谢如英和何矜赫然在列。
第192章文思院
为了避嫌,二人只同华琬笑了笑并未多打招呼和套近乎。
待人都齐全并与桌案前站定了,才一并向华琬见礼。
四十名匠师里选十人,华琬亦觉为难,她单看脸和手也判断不出谁更有灵性和适合了,略一琢磨,将想法向伍院使、任坊主、罗坊主说了,三人一致赞同。
照华琬吩咐,婢子取来已缠绕好金丝的卷线盘,每位匠师各分一份。
华琬站定说道:“请大家用桌案上的七尺金丝和工具,照自己想法,一个时辰内制一朵荷花。”
华琬出的题目简单,且没有规矩和要求,肆意发挥才更容易显露天赋。
一个时辰是绰绰有余的,照华琬的速度,制一朵荷花仅需一刻钟。
伍院使担心罗坊主和华琬在工事房内等得无趣,征得华琬同意后,令任坊主带二人到文思院四处转转,文思院里有专门的陈列花厅,里面各式摆件器物琳琅满目,最能打发时间。
华琬听言很有兴趣,罗坊主赶忙守在华琬身旁,生怕华琬被文思院的人抢走了。
陈列花厅距三坊很近,穿过一处小院和两条长廊就到了。
未进花厅,华琬先被花厅外布满爬山虎的砖瓦墙吸引,深翠的颜色长在阳光下又浓又烈,风过翻动了肥厚的绿叶,明暗两色叶影此起彼伏,好似琴弦在拨弹乐曲。
“爬山虎是我进文思院时种下的,长了六年,去年少府监过来检视险些被砍,还是我向徐司监求的情。”任坊主看出华琬喜欢这一片爬山虎,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感。
“砍掉多可惜。”华琬笑容清澈,期期地朝爬山虎墙走了两步,“有爬山虎在,陈列房内必定冬暖夏凉。”
“是啊,实为文思院一宝,罗坊主、华匠师请。”任坊主极有风度,笑容儒雅和煦,缓步往前时青色长衫缓缓飘起与繁茂的爬山虎连成了一片。
进陈列花厅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对三彩细身长花斛,丰富的颜色泛着娇艳光色,非常漂亮。
任坊主介绍道:“这对花斛是我进文思院不久后尝试的,烧出了淡茄皮紫色。”
“花斛秀拔大方,美不胜收。”华琬由衷夸赞,初进文思院便能烧出如此漂亮的瓷器,怪道罗坊主会言任坊主是奇才。
置物房两侧高橱上还有珐琅花卉碗、胭脂红釉罐、青花山水纹方瓶等等各式各样的瓷器,瓷器摆放井然有序,皆精美和考究。
任坊主自高橱取下一尊牙雕摆件走到华琬和罗坊主身前。
牙雕顶端是花丝镶嵌而成的牡丹篱幕,牙身上流云一圈圈升腾,间隙用金水画出光芒。
“是我制的,还请华匠师评价一二。”任坊主谦逊地说道。
原来文思院已将花丝与牙雕相结合,花丝技法很纯熟,华琬心知任坊主并非问她技艺如何,而是在询问这专用于首饰的花丝技法,用在器物摆件上是否相合。
“金丝光芒盛,正好将牙雕衬的质地更加细腻,光泽更加柔和,二者很合适。”
“有华匠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年宫中定的器物里,伍院使与我皆打算大量使用花丝技法,还有二皇子的亲事,想来凝光院也收到消息,皇上钦点了一批赏赐之物,其中大约也会用到。”
任坊主将文思院引以为傲的器物摆件皆介绍于罗坊主和华琬,很快一个时辰过去,三人一同回到了三坊工事房。
四十名匠师各自用金丝或编或掐制出了荷花。
华琬由任坊主陪同一件件看过去,不得不说文思院内匠师的工巧技艺确实过硬,荷花或中规中矩,或形态别致,其中谢如英制的荷花是正准备绽放的,花苞饱满可爱,仅有两三片圆润花瓣在摇曳舒展,花瓣与花苞的焊点很完美,花瓣颤颤巍巍却又不显得松脱。
何矜的亦令华琬眼前一亮,是一枚荷花牌,金丝编出方形框,再将一朵娇羞的荷花填入其中。
一圈下来华琬心里已有数,回到案堂前与伍院使等人说出了人选和理由,亦得到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