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留步。”
纱帐里的人总算发话了。两个丫头走过去,将纱帐从两边勾起来,谭太太盘腿坐在床内,床上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的.....男人。
房里多了几盏灯,登时亮堂了许多。银豆借着灯光一看,谭太太身边躺的这位男人看起来有些面熟。
银豆仔细回想,总算将眼前这位年轻男人和某天男扮女装的那个人对上号。
所以说,他们是一伙儿的?柳银豆的眉头又紧了紧。
“先生既然来了,何不看看?”
谭太太下床,丫鬟伺候着把绣鞋给穿上,她穿戴的还算齐整,除了脸色看着有些憔悴,其实整体还不错。柳银豆保住了她的命,她比那时遇到柳银豆之前,状态好的不是一般。
“先生放心,我屋里的人嘴紧,不会说出去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出了这个门,所有的人都晓得你是来给我治病的。”
谭太太好言相劝,招招手,两个婆子抬进来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箱子盖打开,里面的银子在黄光下,熠熠生辉。
银豆转过身来,强忍着刚才摸了男人手腕的不适,郑重说道,“太太,我学的只是妇科,且从没给男人看过病,要是我能破这个先例,大概早就发达了,又何须清贫到今日?”
谭太太说,“柳先生我佩服你的气节,可凡事都有变通。你这是在救人的命,没有人会说你与男子纠葛不清。”
银豆摇头,“多说无益,你要给这位公子看病,还需另请高明。太太,劳烦你派人送我回去,今日我还要去医馆坐诊,耽误不得。”
谭夫人脸色一变,“你可知他是谁?”
银豆说,“我没兴趣知道他是谁,我只对我能看诊的病人负责,其他的跟我没关系。”
她转身要走,两个婆子挡在门口不让出,银豆无奈,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谭太太,一定要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么?”
谭夫人说,“柳先生,对不住。我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这方圆百里,也只有你能救下我的儿子。没错,他是我的儿谭宝至。你不肯救,他死路一条。”
银豆略微有些吃惊,“你什么时候冒出了这样一个儿子?”
谭夫人倍感惭愧,“我儿从小寄养在他舅舅那里,从小到大都在外省读书,到今年生了重病无药可治才返乡的,他年纪轻轻就是秀才,如果不生病,来年赶考就是举人了。求柳先生救他。”说着泪如雨下。
银豆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该找的人,真不是我。”
银豆三番四次要走,谭太太堵着不让走,胳膊拧不过大腿,银豆不打算和她们翻脸,谭太太也没采取什么强行措施,只是,脸色已经没有原先那样柔和了。谭宝至是她和谭永年唯一的儿子,死了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柳银豆给他诊治。先前不得已,请了柳银豆的二叔柳长青来看诊,没成想那人是个草包,她跟老爷商量,从柳长青这里下手逼迫柳银豆前来看诊,可惜那杨柳镇上的地头蛇周成介入,不得不让人忌惮三分。
柳长青这边行不通,周成又护着柳银豆和慈安堂,那么只好单请柳银豆出山,故而设下此局。
柳银豆对此并不知情,却见周氏冷着一张雍容的脸,命令院子外面的丫鬟,“来呀,给柳先生看茶!”
柳银豆不知道要在这里耗多久,她也不着急,反正总有天亮的时候,天亮了之后,她没回去,慈安堂没去,一定会有人来找她的。
谭夫人见柳银豆淡定从容,越发不镇静了,又说,“柳先生,高抬贵手开个方子不就完了?早些回去多好,免得人担心,干啥非得这么倔呀。”
作者有话要说: 困,眼花求捉么么哒。
☆、第四十章
柳银豆脸上不高兴。谭太太就坐在她旁边,时不时说两句带刀子的软话。丫鬟把茶端上来,谭太太亲自接过茶碗,端到银豆面前,说,“先生喝茶。”
银豆淡淡道,“我今儿个出门脸都没洗,早饭都没吃,喝哪门子茶?”
谭太太心里其实挺焦急,“柳先生,不如这样,你先给我儿看,看完我好吃好喝款待你。”
柳银豆摇头,晓得再拿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理由也搪塞不过去了,干脆不说话。床上躺的那个年轻少爷想必惹下太多的风流债,半条命已经攥在阎王爷手里。可是她觉得病少爷如今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再正常不过了。死了怎么了?世上谁人不死呢?奶婆婆那么好的人,男人死在她前头,儿子媳妇死在她前头,孙子又死在她前头,能找谁哭去?凭你有钱有势难道就能跟阎王爷争命么?
谭太太陪不住,彻底翻脸,“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医治我儿子。”
柳银豆说,“我治不了,除非我死。”
谭太太说,“柳先生,你不会真的想死吧?不要以为谭家治不下你,在谭家大院死个把人算不得什么,官府都拿我们没办法。”
她的口气恶狠狠地,远不如柳银豆第一次来时那种温和的状态。
银豆笑,这是遇上强劲的敌手了,防不胜防呀。她很自然地整整自己的衣领,还有袖口,还有裙子,手在上面拂了拂,好似在掸土一般,表现的云淡风轻。她的裙带,包括刚才手拂过的地方,都有夹层,夹层里藏着防身的药粉。自上次遇狼得来的教训,她处处谨慎,药粉做了改进,如果撒出来,先放翻这一屋子的人,再逃出去,也没多艰难吧?
银豆陷入沉思。她依然缺乏实战经验,但这回得动真格的了,哎要是杨狗蛋在的话多好,一刀下去,噼里啪啦全砍完,杀出一条血路,看谁敢挡爷的道。
想象完了,才呼出口气,就发现一把匕首顶在她的脖子上,触觉冰凉。身后是一个身手利落的婆子,她拧着银豆的胳膊,一手拿着匕首,逼着银豆往床前走。
银豆被逼无奈,逼到床前,靠着那个登徒子不到一尺的距离,突然头晕恶心,脸色都变了。
她想吐。
“你别跟我装!”谭太太过来,一把扯出她的手,按在儿子的手腕子上,“给他看看!让他快点好起来!”
她叫丫鬟把谭宝至剥个精光,厉声喊着,“你看!你看看他皮肤上发起来的脓疮,还有流的那些黄水!你告诉我,这是什么症状!快告诉我,要配什么药方!”
银豆难受极了,她的手以及她的眼睛和嗅觉都受到了侮辱。她尽全力喊着,“放开我,我难受.....”
婆子的刀子都架在银豆的脖子上,甚至拉出了一点血丝,银豆却不肯低头,谭太太眼见儿子浑身滚烫却鼻息微弱,一把推倒银豆,伏在谭宝至身上大哭起来,“我的儿呀,老天爷不放过你呀.......”
银豆摔倒的时候,脑袋磕在了旁边的小凳子上,她本就眩晕,这下彻底昏过去。
婆子吓傻了,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谭太太,战战兢兢道,“太太,这女先生不经撞,是不是.....死了?”
谭太太惊愕,转过去看银豆躺在地上,脸色青白,一时也没了主意,“要不行......就先抬放在偏房里躺着去。万一死了,神不知鬼不觉抬出去埋掉,要是活着,她还得爬起来给我儿治病!”
**
银豆脑袋磕在凳子上昏过去,直到天大亮才醒来。醒来时,头还有些昏沉沉的,伸手摸,后脑上一个大包,脖子里隐隐发疼,有血滴滴在赵氏给她绣了花朵的衣领上,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银豆想起之前的事情,环顾四周,这里依然是谭家大院,精致的雕花床,绸缎面的脚踏,青砖地上摆着燃烧着的温暖的铜炭盆,门口还有两个婆子守着。
稍一动作,外面就听见了,婆子掀开帘子进来,面无表情地说,“柳先生醒了?那快随我去看看少爷吧。”
银豆淡淡地嗯了一声,起身披上自己的狐裘下了床,从药箱翻出个白瓶子,从里面倒出点粉末匀匀抹在自己脖子上,平静道,“走,去看看。”
婆子有些吃惊,没想到昏过去之后再醒来,女先生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当然,这是好事情。所以她脸上很快添上了笑容。
“先生,快随我来。”
银豆觉得肚子空荡荡的,有点饿,不过她没说什么。谭太太跟前这婆子对她点头哈腰,生怕伺候不周。再次来到谭太太房里,谭太太依然不眠不休,捏着手帕擦眼泪,床上的宝贝儿子看样子真的不行了,紧闭眼睛开始轻微的抽搐。
这次老财东谭永年也在,他坐在窗子底下的花梨木圈椅上,不停地喝着盖碗茶。
银豆说,“房里的人都出去,留下两个就行。”
谭太太惊呆了,愣过片刻之后,很快答应,将人都轰出去了,银豆又说,“叫人去你家地窖里取冰块,没有冰块,就在外头雪地里去挖干净的,取来之后铺在谭少爷身上,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你们几个,快去取冰块!”谭太太频频点头,打发众人忙活起来。银豆看见谭永年,心生不满,说,“谭老爷请回避一下。”
柳银豆脸色不好,尤其是看见谭永年的时候,比起之前表情更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