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事,爹和妈说时间长不见,想问问你的情况,”迎弟拉着犹犹豫豫的紫草,说,“赶紧跟我走吧,你去就晓得了。”
姐妹两个急慌慌往柳家湾赶,路上正巧碰见杨顺举,迎弟脸一红,头低下跑得更快,杨顺举本来还想着跟柳家姐妹打个招呼,见状也不好意吭声,后脑勺上摸摸,跑回家去。
两姐妹进门,柳玉槐和虎娃刚吃完饭,吴氏正在奶娃娃,说,“迎弟你去收拾锅台,来弟你过来。”
紫草跟着吴氏进窑洞,后面柳玉槐也跟着进来,紫草说,“妈,你寻我啥事呀,我今个忙的很。以后不要叫我来弟,我现在叫紫草!”
“你忙啥哩,心都野了。”吴氏瞪一眼,说,“你今个是不是跟着你姑姑去十八里铺了?”
紫草说,“是呀。”
吴氏说,“咋样?你跟我好好说说,谭家难为你姑姑没?”
紫草摇头,把今天去十八里铺谭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又问,“谭家为啥难为(为难)我姑姑呀?我姑本事大,给财东大老婆保证她至少还能多活十几年,她一家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呢。”
吴氏闻言,和柳玉槐对视一眼,说,“你姑真是.....,她晓得个啥就给人看病。那老女人立马死了才好哩。”
紫草不明所以,说,“她要是立马死了,不砸我姑姑的招牌么?”
吴氏也不解释,就打发紫草回去。紫草哦了一声,说,“妈,我将将(刚才)碰见杨栓子了。”
杨栓子就是和杨狗蛋一起在杨柳学馆念书的杨顺举,栓子是小名。
柳玉槐脸色微沉,“他咋了??”
紫草说,“没咋,我看他想和我姐说话,我姐没理他。”
柳玉槐的脸色稍有缓和,摆摆手让紫草走。
紫草一走,吴氏关上窑洞门和柳玉槐商量,“你说这谭家,到底看没看上银豆呀?”
柳玉槐说,“谭家看没看上我不晓得,银豆肯定没看上那个老财东。”
吴氏说,“咋办?”
柳玉槐说,“谭家要诚心娶,肯定会想办法。银豆一改嫁,谭家肯定会记着我舅子哥的好处。谭家要是不乐意呢,咱就给迎弟抓紧张罗。”
迎弟快满十五岁了,之前说过一门亲,对方就是杨家湾的杨栓子(杨顺举)。迎弟人长得心疼,像她姑姑柳银豆,眼睛比柳银豆还大些,手巧,穷汉家的大姑娘,针线茶饭地里的活,样样都能拿得出手,是庄稼汉心中理想的媳妇儿。柳银豆没出那档子烂事之前,杨栓子的爹和妈看上了迎弟,栓子家的条件比村里一般人好,见迎弟这女娃能干,姑姑又嫁来本村,虽然辈分上错些,可到底和杨顺田家的亲属关系已经出了五服,总归娶这样一个媳妇是没错的,于是打发媒人去柳玉槐家提亲。
双方都说好了,栓子家给柳家二两银子,四斗麦子,比当时柳银豆的聘礼还要高。迎弟在心里也默默接受了爹和妈的安排,杨栓子跟着他爹来柳家湾的时候,迎弟曾经见过一回。杨家人都长得攒劲(精神),鼻子是鼻子,眼是眼,杨栓子书念的也好,学馆的教书先生夸他考个秀才没麻达(没问题),他家里光景又过得去,迎弟对这门亲事也就满意了。
没料到定亲前的一个月,柳银豆出事坏了名声,直接影响到迎弟的亲事。杨顺举家在银豆出事后的第三天托人给柳玉槐带话,说“栓子还小哩,才十七,还要读书考功名,亲事嘛,过两年再说吧。”
人家说的委婉,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杨顺举家对柳家女娃的品性产生了怀疑。毕竟柳银豆出事之前,人人都觉得这小媳妇稳稳当当精精干干没麻达。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晓得呀。
迎弟为这事情哭了很长时间。悔亲之前的某个晚上,杨栓子曾经偷偷来柳家湾找迎弟,背着人在坡下沟里塞给迎弟一包小点心。穷汉家的女娃吃都吃不饱,更别说能吃好,迎弟为此不晓得感动了多少个晚上,只不过一包点心,从此死心塌地让她认定了杨栓子。
杨家悔婚,迎弟眼睛都哭肿了,吴氏坐在身旁一边劝,一边气得骂柳银豆。定亲的聘礼拿不到手,家里过的相当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勉勉强强撑了两个月,实在撑不下去,正思谋活路呢,柳家湾有人去杨柳镇赶大集,亲眼看见柳银豆的骡车上装了几百斤粮食,回来就把这事情说给柳玉槐了,还说,“啊哟你家这妹子了不得,你说一个女人家,使啥手段能买这么些粮食哩。”
说完还模棱两可的笑了笑,显然对柳银豆人品的评估跌到了谷底。
柳玉槐和吴氏气愤之余,却好像又看到些希望。他家的日子过不下去,总归有柳银豆拖后腿的原因,柳银豆不管用啥手段拿粮食,也该接济接济她亲哥哥。人穷到这份上,还计较个啥哩。
然后就有了之前借粮的事情。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说不清,半年时间,柳银豆就翻身了,还渐渐在杨家湾和柳家湾都有了威望,一个小寡妇,日子竟然过得比谁都红火,十里八乡不知道多少人家欠着她的账,还不起见了面头都不好意思抬。杨顺举家一看这形势,思量来思量去,前天又托媒婆子来柳玉槐家说和迎弟栓子的亲事,但是这回,柳玉槐的脸色就不太明亮了。
媒婆子也是为难,“大兄弟,顺举和你家迎弟那叫好事多磨,你就给个痛快话嘛。”
柳玉槐对着媒婆子冷笑,“咋?不是说我女子娃还小,咋又要结亲?这些天媒人把我家门槛都快踏烂了,我当爹的还舍不得,等着过两年再说!”
媒人晓得柳玉槐是坐地起价胡吹牛皮,也不戳破,堆着笑脸说,“老杨家不是这意思嘛,原本是想过两年,可顺举这娃娃人缘好,他远房表妹想嫁过来,顺举这头还惦记着你家迎弟,他这是着急了,催他爹他妈,说非柳家大姑娘不娶呀,你看看,多重情义呀,你说咋办?这亲事说到底是娃娃的亲事,总要让两个娃娃高兴不是?”
柳玉槐又冷笑,这回媒人进家门,他让吴氏直接进窑洞躲着,连饭都不给招待。
媒人自知回头草难吃,也不讲究,横竖杨顺举家给的跑路钱也让人满意了。于是又劝,“呀,大兄弟,你不晓得,顺举在学馆学的好,比他两个叔都争气,已经通过县试和府试,是正儿八经的童生哩,等明年考过院试可就是秀才啦。”
柳玉槐暗笑杨家湾多少年都没出过秀才,你哄谁哩,“哦......,亲事讲究门当户对,我们家可高攀不起,请回吧。”
柳玉槐毫不留情地把媒人轰出去了,吴氏被柳玉槐压着没有说话的余地,等媒人走了,着着急急地劝柳玉槐,“你咋把话说绝了?杨家那娃娃我看着还可以,迎弟现在有人要,就给嘛,早些嫁过去,凭她姑姑的威望,杨家也不敢欺负咱娃。”
柳玉槐说,“你懂啥?她姑姑到底是个女子,那些威望能撑多久?我迎弟这回还能寻下更好的人家。杨家湾才几个富汉,不过比柳家湾人过的强些,还就当自己是香饽饽了?——呸!这回我要给迎弟寻到十八里铺去,十八里铺有的是财东,谁稀罕他杨顺举哩,狗肉不上台盘(没出息/不争气)的东西!”
那天正好赶上迎弟出门做活,她只晓得媒人来家,但不知道谈论的结果,因此心里对能嫁给杨顺举还是有些期盼的。今晚紫草来家里进窑洞和爹妈说完话,走了以后窑洞门一直关着,里面嘀嘀咕咕个没完,迎弟洗完锅跑去门上,就听见他们议论姑姑柳银豆的事情,迎弟贴在门上听那口气,大概是想把她姑姑再嫁出去,说完以后,就开始说她和杨顺举的事情。
迎弟听见她妈说,“娃快十五咧,你甭把娃耽搁下,谁又晓得再过两年出啥事情哩,到时候娃嫁不出去咋办?”
柳玉槐说,“嫁不出去我兜着,反正嫁谁我都不会再让她嫁杨顺举。”
迎弟这才知道爹和妈把她和杨顺举的事情退掉了,捂着脸哭了一鼻子。晚上也没睡好,第二天早起眼睛又肿了,家里打主意给她说亲,可她不想嫁给别人,就觉得杨顺举最合适,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干脆趁做活跑去杨家湾寻姑姑柳银豆。
柳银豆睡了个懒觉,迎弟来时,她还在炕上躺着。紫草和桃花姐妹在院子里碾药,迎弟进了东窑,喊两声姑姑,银豆听着声音,半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你咋来了?”银豆翻起来披着被子,哈欠连连,她昨晚写梦医全录写到后半夜,被迎弟喊起来困的不行。
“姑姑,”迎弟一开口就哭了,“我爹要把我嫁给旁人。”
银豆说,“.....啊.....啥?”
她觉得很突然,显然不晓得迎弟开始议亲了。
迎弟说,“姑姑,我不想嫁到别处去,我.....我想嫁来杨家湾,以后也还能常见你呢。”
“.....啊?.....就为这个原因......这也太.......”银豆茫然。
迎弟干脆把话挑明了,把她和杨顺举的事情简单跟柳银豆说了一下,“原先和栓子哥准备定亲,后来杨家反悔,前两天人家又寻来媒婆子商量亲事,我爹不同意。你说我咋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