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胥以前是不能服众,可他以后,一定能。
任胥将肩膀和臂膀一齐伸过来,守株待兔。这几夜的寝同席,让畏寒的盛迟暮对他的身体仿似多了一分依赖,就算此时她不肯乖乖就范,夜里还是会口不与心同地滚到他怀里来。
然后,他便接了一手的软玉温香。
任胥虽不说话,心里却笑嘻嘻的。
齐嬷嬷好不容易能下地走动了,夜里却与轻红姹嫣一道准备着秋猎的行装,以前盛迟暮也曾去过军营,定远侯都早早备下狐裘软枕给她,齐嬷嬷想了想,从来时的行头里取出了一件斑斓的虎皮大氅。
姹嫣惊讶地上来摸,“这是,真的老虎皮做的?”
“当然。”齐嬷嬷神采飞扬,“这是当年定远侯送给夫人的聘礼,他们在君山三箭钟情,侯爷射了一头狼、一条大虫,还有一头梅花鹿呢。那鹿珍稀得很,花色都是上乘,后来送给皇上了,这只大虫就留下给夫人做了虎皮大氅,来长安前,夫人让嬷嬷我替县主备着。”
姹嫣忍不住生出了神往之情,“这位名扬关内外的定远侯,真是位奇人。”
“谁说不是呢。”轻红最是嘴没遮拦,一直觉得在长安梁宫里生活总有些委屈,说到盛家时便不觉得矮了一头,“不单侯爷了,两位公子也是百步穿杨的好武艺,咱们漠北,就没有不善弓马之辈。”
姹嫣觉得自己似是得罪了轻红,便收了收目光,不做声了,默默打理起物件来。
三人忙活儿到了深夜,姹嫣又将任胥的东西清点了一遍,确认无误之中,才回去歇憩了。明日秋猎,想必是殿下疼爱太子妃,轻红能跟着去,她却不行,但姹嫣留着守在东宫她也没怨言。
晋安帝带了一众王子皇孙,紫帐青帷,车马辚辚,直往翠华山去。一路上,皇帝调动了近乎半城的兵力相护,将整座翠华山以兵力围堵起来,不放任何闲杂人等进山。
任胥本想同娇妻一起坐车,但被晋安帝横了一眼,于是乖觉地翻上了马,走得优哉游哉,殊不知身后众位贵公子对这个太子殿下“仰慕”多时,此时身后传来了喁喁议论之音。
“那是长安城头号公子哥儿,大名鼎鼎的任胥殿下?”一个身着朱子深衣的少年翩翩乘着马而来,流风鼓起他的衣衫,飘然如泻。
“樊安,你哪来胆子敢非议太子殿下,不知道咱们皇后厉害么?”身后一人策马而来,一手盖在他后脑勺儿。
樊安吃痛,怒斥:“赵俊,你比我好多少了?那暗地里写诗编排太子的人不是你?”
两人半斤八两,三五句便动起了手。
直到身后又有一人长声唤道:“萧兄,萧兄留步。”
樊安和赵俊几乎同时扭头,只见一个玄青蟒缎的青年悠然而来,骑一匹神骏得犹如天马般的战马神驹,他手勒着缰绳,俊挺冷漠的脸如琢如刻,又多了三分威煞,这是军营里熏陶出来的冷漠和威严,他在的地方,便犹如军规所在,军心所向,仿佛身后跟着的不是长安城的贵公子,而是追随而来的数千忠勇护主的将士。
赵俊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便是长安城盛传的平南王四公子?真是名不虚传。
大梁重文,贵介名流们习文尚且来不及,骑射之术已是旁门左道,此次被晋安帝看中的少年俊才,还有几位弱不禁风、身姿似柳的病秧子,被远远落在了后边。
这么一唤之后,立即便有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盯住了萧战。
他一手扣着马鞭,冷峻的眉峰一挺,犹如两道寒剑似的,杀得那视线纷纷收鞘服输,萧战则面无表情地越众而出。
身后唤他那人却无奈长叹,怎么也追不上了。
但此时没有收回目光的,却只有马车里张望的两位公主。
任长乐和任长宜各掀了一角车帘,正见萧战的马疾驰而过,带起一波灰烟,浓重地鼓入了车内,任长乐被呛得放下了帘子,只听长宜捂着绢子咳嗽了几声,又笑道:“有人生得俊,叫长乐公主目不能移视了?”
“臭丫头!你再敢闹你姐姐,我挠死你!”任长乐嗔了一句,伸手要挠他痒。
马车里一片笑闹声。
萧战抿紧了一双唇瓣,眼光微冷地冲出了人群。
任胥听到动静,回眸之际把眼一望,正好撞见了个正着。
第16章
任胥对萧战的印象还仅限于上辈子仓促地一瞥,大多时候都隔得远,死前目光掠过高台,望见那一袭飘逸的缁衣,青年贵介而冷漠,望众生如同蝼蚁。
任胥对这个人真是恨之入骨,他撇过眼冲一旁的护卫阿三道:“带两个人将太子妃的马车围得更紧一些。”
“诺。”
阿三知道太子宝贝太子妃,以为荒郊野岭怕生不测,殿下是为心里头为求个安定,阿三答应得痛快,立即招人去了。
萧战已经策马跟上了任胥,路过一辆花车时,香帘一荡,青年紫棠猎装英姿勃发地映入眼帘,盛迟暮心一动,转眸问齐嬷嬷,“嬷嬷,那是萧战?”
她们也近十年没见过了,齐嬷嬷上了年纪,记性不怎么好,摇摇头道:“这个我不知。”
盛迟暮蹙了蹙柳叶眉,放下车帘,将一蓬马蹄惊起的飞烟乱灰隔在外头。
马踩过枯枝,发出铿锵清脆之音,萧战已经到了任胥身侧,任胥笑吟吟伸了个懒腰,一掌将他拦了去路,萧战只得握紧缰绳放缓脚程,任胥懒洋洋地笑道:“这不是小郡王么?”
“太子。”萧战执手抱拳,语调冰凉漠寒。
任胥“嗯”了一声,道:“山道难行,萧将军走了这么远竟面不改色气不加疾,真令人佩服。今儿个本殿下将宝押在你身上,你要是不夺魁,本殿下要你好看哦。”
一听便是个纨绔子弟,萧战眉峰一冷,沉声道:“萧战来长安,是为祭祖而来,并不宜杀生。”
“哦,”任胥遗憾地摇了摇头,“那你跟来翠华山,是来相亲的么?”
“殿下,切莫拿臣玩笑。”萧战看起来更冷了。
“这怎么能算是玩笑?”任胥慵懒地用两根修长手指敲了敲下巴,整个人犹如沐浴在暮云澄空下一条终日潺湲的清溪,明澈悠然,“咱们大梁自开国起便有美俗教化,凡男女定亲,均可由男子狩猎献与心仪女子……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萧战冷冷地瞥了一眼,不疾不徐道:“萧战心领了。”
翠华山狩猎是假,皇帝另有目的是真。
想到皇帝有意撮合自己与公主,便一阵哂然,他这一顿,马儿落后了一截,萧战的马到了盛迟暮的马车边,海棠红的蓬,青烟如香雾似的从里头徐徐飘出,透着一股甘冽的茶香,风吹帘动,惊鸿一面。
她清雅温柔,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好像旁人说了什么令她开怀的笑话。
但萧战知道,她自幼便是那样的,喜怒哀乐都比旁人少上几分,能让她忍俊不禁的,那必定是个不错的笑话。
但也正是此时,作为久经沙场的武将,一股时刻不曾卸下的警觉提醒他,这护佑在太子妃车驾旁的护卫,对他似乎格外提防,眼神不善,手摁在刀柄上便不曾放下过。
萧战扬着马鞭,一抬头,只见任胥不知何时也停了,望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
任胥在防着他?
萧战一时竟然也没猜透,任胥竟会防着他靠近太子妃,明明什么都不曾发生,他与盛迟暮也不过是儿时见过数面,任胥何以犹如防川之溃似的盯着自己?
再后来,身后先前唤住萧战的人终于骑着一匹毛驴跟上来了,这驴子矮小,他整个人就比萧战矮了一截,大笑道:“萧兄何以马蹄突突也,在下脚力不逮,见笑见笑。”
萧战微微皱眉,“你是谁?”
那人道:“在下姓罗,仰慕将军英武,今日……”萧战听他说了几句,才晓得,原来这姓罗的公子与人打赌,今日必会猎得两头红狐加餐,但空口说大话,被人拿了把柄,为免于讥笑,特来求助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萧战才方来长安便有人求,他挑唇,微微倾身拍了拍马背上的轻灰,不辨喜怒地道:“罗公子,翠华山竟有红狐?这个恕萧战孤陋寡闻了。”
“当然,当然。”姓罗的青年一听有戏,便大喜过望。
这群长安的公子哥儿,不过如此。
萧战头一偏,“好。”
“萧兄答应了?”罗姓青年朗然开怀,“萧兄帮我如此大忙,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便直说,在下庶竭驽钝相报。”
萧战掸去马儿背上鬃毛的一缕碎叶,不置可否。但他想的是,在长安朋友宜多不宜少,这个罗姓青年与兵部的侍郎大人怕是免不了亲戚关系。
罗姓青年于是欢喜而去。
到了翠华山,皇帝叮嘱人在山腰下沿着水流扎营结帐篷,事先已做了不少,皇帝与皇后直接入了龙帐,盛迟暮也由轻红和齐嬷嬷陪同着进了帐篷里暂时安歇,一盏茶功夫,任胥又来了。
他换了一身月白的短袍骑装,修长如高枝玉骨的身姿,仿佛白虹似的耀眼,唇边笑意绚烂,手里握着一只长弓。
盛迟暮问:“殿下也要出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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