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蛮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圣母性子,苏令娴整这么一出, 不肖说本来这姐妹情分就等同于无,此时更是势同水火,简直是有我没她的情势,苏令蛮自然也不介意落井下石,就近瞧瞧这人的下场——
当然,这下场也不算不妥当, 好歹吴镇还算是一个富家子弟,嫁过去除了多受几句闲言碎语,也掉不了几块肉。
“郎君这可有女人的衣饰?”
早间的艳红裙子之前在河边溅了些泥点子,没来得及换上就又在窗台下碾了一圈,可算是糟了大罪, 跟蔫干的咸菜般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苏令蛮极力往下抻了抻, 仍是没办法避免这一身的狼狈。备用的白裙又落在了隔壁,一头乌发就这么囫囵地披散着,任谁看也不大妥当。
杨廷眯眼瞧了瞧, 这狼狈的小野猫似的小娘子此时看来倒有几分顺眼,便也不吝啬地转头问了句:
“莫旌,可能解决?”
莫旌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郎君莫非忘了?卯字辈那都是有备用的。”
暗卫为了随时能出任务,都会随身备上三套衣服, 一套大家闺秀的常见装扮,一套小丫鬟的,还有一套,便是夜行衣了。
杨廷顿了顿,确实是漏了这一茬,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真忘了。”
不一会,伶俐的莫旌便讨来了一套衣裳,里里外外俱全,随着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杨廷与一众暗卫都干愣愣地杵在室内,没一个敢转头看的,生怕招了主公的眼,回头被挖了一对儿招子去——
不管未来如何,这么多年来,也唯有一个苏二娘子能近距离靠近主公而安然无恙的。
暗卫的备用衣裳,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不招眼不失礼,材质颜色不如那条艳红襦裙出挑,可任是一条随处可见毫不出奇的撒花绿裙子,也被苏令蛮穿得跟枝头俏丽的迎春花一般,鹅黄半臂一罩,亭亭玉立在前,荡入眼帘,便有一股活泼泼的散漫春意扑面而来。
莫旌忙移开眼睛,心里却是替主公激动了一把:
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哪。
苏令蛮自然是不知不过换个装,也能引起莫旌这帮看着面上冷淡的暗卫们心中的一阵波动,为难地看了看胡乱披着的头发,叹了口气:
绿萝也没回来,她自个儿可伺候不了脑袋上的三千烦恼丝。
“卯二。”
杨廷简直是苏令蛮肚里的蛔虫,她不过一个眼神便晓得难处,招了一个浑身包得漆黑的女暗卫为她束发,快速地扎了个弯髻,玉簪斜插,环佩叮当,不一会便捯饬整齐,丁点看不出刚才的狼狈——
除了走动摩擦时,膝盖和双手能察觉到的零零碎碎的疼痛感,已与平时无异。
“多谢郎君援手。”
苏令蛮揖手道谢,郑重地仿佛眼前是救人水火的神佛,却又凭空拉远了距离。
杨廷眯了眯眼,声音冷了下来,背过身去:“去吧。”
苏令蛮一怔,这才出了门,发觉隔壁厢房外,乌泱泱地聚着一群人,因房门紧锁进不去,俱都干杵着唠嗑,听里头一声高过一声的动静,大多数面上是心照不宣的眼波,也有些个混不吝的媳妇子,“哎哟”一声拍了大腿嚷嚷:
“也不知哪儿来的浑家,居然大白天光的就好将起来,委实是厉害着!”
世人多逐臭,在这等风流韵事上尤其兴味绵长,再加上几个事先混入其中的搅屎棍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里头煽风点火,捉奸的架势那是摆得热火朝天。
再加上几个若有似无的话头,几乎人人都当里头的那个是苏府新近漂亮了许多的二娘子了。
“要我说,上回赏梅宴见着,就觉得苏二小娘子便是个狐媚子,这不,能勾得人大白天地就往床上跑?”
“是啊,是啊,莫说旁的,就那一双招子,雾煞煞的,勾得人心里头发痒,真是……”
抄手游廊里,多是一副闲磕瓜子全然不知嘴里进屎话中带粪的碎嘴婆娘。
苏令蛮环胸看着,这些个在底层百姓看来高贵不已的夫人娘子们,此时看来,也不过是些披了层绫罗绸缎皮内里腌臜不堪的脏物,哪里配称高贵?还不如那些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好歹人家实诚。
“胡,胡说!”
忽听一声柔弱却又石破天惊似的反驳,苏令蛮听着耳熟,这才发觉里头正中竟然还裹挟着阿娘和大舅母,两人面色俱是红中带青,显然是气得要发疯了。
吴氏撑着一口气没倒下去,自家的阿蛮万万不是她们口中那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若她此时怂了,那往后还有甚脸面自称自个儿是阿蛮的娘亲。
她气得面上的青筋直跳,一向柔美的脸看着凶神恶煞地:“我家阿蛮才不是狐媚子!刘夫人、丁小娘子,请你们积些口德,好歹为地下的祖宗积点福!”
老实人发疯,那是极能唬人的。
周围的一圈人素来瞧这懦弱的吴氏不起,作为一个当家主母还能被小妾挟制了的嚢货,从来都是被定州这帮彪悍的夫人小娘子们视如隐形人的,是以刚才才敢在她面前编排她女儿的不守妇道,这回反是吓了一大跳。
“不、不过说些小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吴氏闭着眼,脸红脖子粗得一点都不美,怒道:“什么小话!你,你,”她指着一堆人的鼻子,难得硬气地道:“若说的是你,你也能说小话?”
搅屎棍自然是要搅屎的,“嘿”了一声:“苏夫人,你激动什么?是真是假,咱们一开门便知!”
“是啊,是啊,开门便知!”
苏令蛮隐在旁边,将头脸挡了挡,此时倒不大想立刻出现了——
否则,这般快地揭晓谜底,岂不是没了乐趣?
苏令蛮抬头看了看此时额头青筋暴徒,双目含火的阿娘,反倒觉得:
这时的阿娘,大约是她自出生到现在,见过的最最美的时刻了。
一群人义愤填膺的义愤填膺,深深想要为自己的碎嘴搬回一城,好证明自己只是“实事求是,没有侮辱旁人”;而另一波这是不带属性,只想着瞧一瞧热闹;还有一波则不忍地看着吴氏,尤其大舅母,不知是安抚还是浇火:“小姑子,莫要将事情闹大了,阿蛮面上不好看。”
“你放屁!”
吴氏的爆发,惊呆了一群人,包括苏令蛮。
这个素来柔弱的没什么存在感的苏夫人,终于爆了回粗口。
大舅母怔住了:“小,小姑子……”她还真是第一回 见这能任人捏圆搓扁的小姑子有点气性,一时不倒有点不敢认。
“二娘子,夫人这般确实是疼你的。”
绿萝换好衣服,一眼便瞅见旁边暗处看好戏的二娘子,轻声道。
“阿娘……”苏令蛮迷惘的,甜蜜的,却又害怕的,突然不知该如何辨说。
门“咔啦”一声,也不知怎的,锁头突然松了,“吱呀”一声裂开了一条小缝。
几乎是立刻的,热烈的日头从院顶一路斜着投射进来,落在幽暗的厢房正中央。小小的房间正中央,一对儿百花花的身体如交颈鸳鸯,浑然忘我地痴缠着。
门外的人如猫闻见了腥味似的,一窝蜂涌了进去,一些个未嫁人的小娘子尖叫了一声,蒙了眼立时转过身去,喊道:“臭不要脸!”
耳朵却还竖着听动静。
“苏夫人,您千万来看看……这可不是你那金贵的闺女……么。”
有人洋洋得意地唤着,却被突然转过来的一张脸给怔得呆住了。
一阵长长的尖利得几乎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划破长空,苏令娴骤然苏醒,拼命将自己往吴镇身后藏,可惜床架子上除了薄薄一层衾被,顾头不顾尾,总能露出一截来。
吴镇正得趣,身体自然地往前挺了挺,嘴里调笑道:“娴儿,镇表哥险些给你叫软了……”
话未完,就真的软了。
他对着一堆儿明晃晃的眼珠子,吓得拼命与身后的苏令娴抢起了被子,黄花梨的架子床在这不小的动静下又一次“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这回更加剧烈而毫无规律。
吴氏怔怔然道:“娴儿?”
原先还劝诫的大舅母登时呆若木鸡,回过神来,眼里已经冒起了千丈的火光,操起一旁的竹枕便狠狠地打了下去:
“我叫你胡混!叫你胡混!竟然与这么个狐媚子,天啊,地啊,这可真是家门不幸啊!”
搅屎棍中有人心里一个咯噔:怎么这与说好的不一般啊。
“不,不是苏二娘子么,怎么换成了苏大娘子了?”
苏大娘子虽然近来卷入一桩抄袭的事,损了名声,可大约是从小知书达理的形象深入人心,多数人还是存着一份好感的,此时见她浑身赤裸着与一个年轻小郎君搅在一处,那一份好感登时换成了十分厌恶,更十分痛恨曾经的有眼无珠。
“我说呢,当初这吴镇为什么非得死乞白赖地要退亲,原来是跟人姐姐搞上了。”
“亏我当初还觉得她是个冰清玉洁的小娘子,还与我家囝囝说要多与她学学,得亏我家囝囝机灵,否则……”
“这般看来,这苏大娘子还不如苏二娘子,好歹人家敞亮!说起来,这苏二娘子也没听说多不好,怎就传出来这许多不堪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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