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覃似有所感,同时抬起头来,见苏令蛮便扬起了手:“哟,二姐姐终于回来了!”
“可叫弟弟我等得好苦。”
苏覃这人,向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如今这般殷勤跑来,还甜甜蜜蜜地对着她叫起姐姐弟弟,苏令蛮当下不由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你来此作甚?”
苏覃歪着脑袋露出个讨好的笑,一把上来挽着苏令蛮的胳膊推她往屋里去:“二姐姐这话可不大对,我做弟弟的便不能来看望姐姐?”
苏令蛮猛地抽回胳膊,觑了他一眼:“你可是没钱花用了?”
苏覃挠了挠后脑勺,难得乖巧地站在她面前,摇了摇头。
“不是?那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一进正房,迎面便是一阵暖意袭来,屋内炭火烧得极旺,苏令蛮解下大麾递给巧心,一边坐了下来:“说吧,莫像个娘们,哼哼唧唧的不讨喜。”
“呸,你才像个娘们!”苏覃再浑,那也是有点爷们的自尊的,一双眼朝天便是一翻,苏令蛮看得眼熟,好笑地道:“说吧,大晚上的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赏梅宴带我一个呗。”苏覃坐到了她下首位,一把揪住苏令蛮袖子,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来。
又是赏梅宴。
区区一日,已经连着三人与她提起了赏梅宴,苏令蛮此时想来都有些下意识的反感,当下便道:“不许去!”
“为何?”苏覃炸开了毛,一把丢开她袖子:“二姐姐都能去得,为何我便去不得?要不是父亲被太守放了大假——”
“阿爹被放了大假?!”苏令蛮倏地站了起来,面上的神情让苏覃都感觉到不对劲:“是,是啊,怎么了?”
似乎有一根线,暗暗地将所有的事连在一块了。
灵感一闪而逝,苏令蛮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偏脑中的拼图缺了最大一块,让她一时间理不出头绪。她头疼地揉了揉额头:“阿覃,听我一句,别去。”
苏令蛮与苏覃,那是天生不对付的冤家,苏府人人知晓,两人凑到一块,那便是一地鸡毛,苏覃还从未见过苏令蛮这般神情,立时被唬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应了:“好,我不去,我不去。”
苏令蛮这才满意地颔首,朝门口指了指:
“覃弟,请吧。”
苏覃抿了抿唇,偷眼觑了她一眼,及至走到门口,才扒拉着门朝里探了个头:“二姐姐,人不舒服便早先歇了吧!”
说完,就跟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巧心噗嗤笑了一声:“小郎君这是关心你呢。”
苏令蛮嗤了一声:“就那混世魔王?!”一脸不以为然。巧心自然不会与她争辩,只张罗着将内室的灯点了,“二娘子可要沐浴更衣?”
“不,我还需去练会。”
苏令蛮换了身轻便胡服,人已到了院子外,绕场跑了起来,依着麇谷居士教的吐纳方式,一呼一吸间,直跑了大半个时辰,及至跑完,已是大汗淋漓,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小八立刻拿了巾帕飞奔过去,苏令蛮接过随手擦了把脸,直接走回内室,靠着床沿抽筋拉腿小半柱香时间,捣腾了许久,直到感觉到又一次饥肠辘辘,才肯罢休。
这期间苏令蛮前前后后的举动,都被人收入眼底。巧心好奇得紧,二娘子以前也锻炼,但只是打拳跑步,不如今回这般看起来有章法——
就是最后这拉筋的动作,曲腿凹身,便她一个女儿家见了,也都不禁有些脸热。
巧心她心思灵巧,知情识趣,自是按下没问,见时间差不多,便去外间嘱咐沐浴之事,可小八向来是肚子里藏不住事的,当即便问道:“
二娘子,这可是那山野郎中教的你?”
苏令蛮莞尔,堂堂大梁朝医圣被人称作山野郎中怕也是破天荒头一回,她伸指便弹了小八一个咯嘣:
“确实是山野郎中教我。”
刚说完,自己便乐不可支地笑倒在了塌上。
这时巧心走了进来:“热水已备好,二娘子可要沐浴更衣?”
“自然。”苏令蛮捶了捶酸软的腰腿,撑榻起了来。这一趟锻炼,看起来花去的时间与从前差不多,但却比往常要累人得多——
麇谷出品,必属精品。
巧心知几,搀着苏令蛮径直绕到屏风后隔出的一小块房间,正中央一只黄花梨圆木大桶冒着蒸蒸热气。
苏令蛮几乎能感觉到浑身筋骨的蠢蠢欲动,她挥挥手:“你与小八都出去吧,一会进来,我需得好好泡一会解解乏。”
“喏。”小八与巧心躬身便退。
“绿萝。”苏令蛮朝后唤,绿萝无奈地拎着一袋药包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二娘子,这药是否洒进水里即可?”
这药包自然是离开山林之时,麇谷居士交与苏令蛮的,只绿萝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保管之人——
许是因为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她为自己身为暗卫的自尊感到一瞬间的羞耻。
“不能都洒了!”苏令蛮忙不迭转身,掩着胸正色道,“我的好绿萝,那一大包可是十天的分,取个十之一便可。”
随着药粉的浸入,一股淡淡的木樨花香散了开来,幽雅自芳。
苏令蛮感觉到一阵酥酥麻麻之意油然而生,仿佛沐浴在暖煦煦的朝阳里,有股轻健的舒坦。
她赞了声:“居士果然心细,特意调配出了木樨花的香味,便旁人闻了,也不过当我换了木樨花的晶露。”
绿萝弯了弯眼睛,朝苏令蛮点了点头,人又回到了屏风的另一边。
苏令蛮自知如今情况不明,便格外的小心,连着养身的汤剂也不让身边人知晓,泡了会出来,浑身松乏,朝门口叫了声巧心,人已经靠在美人榻上沉沉睡去。
晕黄的烛光落在塌上,恰好笼住了塌上一团。巧心将榻前的灯挪了挪,拿了张小杌子在靠头的那一端坐了下来:
“二娘子还是这般孩子心性,头发没干,就又睡着了。”
绿萝知道巧心这番姿态是对着自己来,便默不作声听她讲。
巧心取了篦子和巾帕,耐心细致地帮苏令蛮绞头发,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扯着,一边慢悠悠道:“你是何人?莫想欺二娘子纯良,便诓骗于她。”
绿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直看得巧心身上一阵发冷。
可她还是慢条斯理地绞着头发,手上动作变都没变,直到头发干透,用篦子帮苏令蛮梳开,细细上了一层晶露,才拍拍手道:
“绿萝,二娘子信你,莫辜负了她。”
绿萝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身是暗卫,便有如牵线木偶,没有一刻属于自己;若有一日需刀兵相加,亦只能锋刃在前。
巧心从床上抱来被褥给苏令蛮盖上,人顺势睡到了榻旁的脚凳上,见绿萝杵着不动,也不计较,自顾自地闭眼睡了。
绿萝安安静静地站着,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
第二日一大早,苏令蛮还未睁眼,便听到门外一阵不小的喧哗声,她坐起身才发觉自己睡在了塌上。
“外面什么事?”
巧心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奴婢去瞅瞅。”
不一会,她便回来了,“门房来报,有个叫狼冶的小郎君寻二娘子你。”
“狼冶?”苏令蛮立时便清醒了。
思及还差了一千九百两的银子,连忙匆匆起身,正想着与阿娘借一借,便听到巧心安抚她:“二娘子,夫人昨晚上在你洗浴之时,送来了两千两银子,诊银是尽够了。”
“阿娘送来了?”苏令蛮舒了口气,“且去拿来!”
狼冶在花厅等得不耐烦,只等到了苏令蛮一张臭脸:
“阿冶,你莫不是寅时就出发了?看看外头,还不到卯时,天还擦黑,反倒吓坏了我家门房。”
狼冶说来也无辜,麇谷居士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三更天便开始催他起身,以至他硬生生抗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才策马赶到苏府。
“阿蛮,这可不怪我,居士说要早些早些,老早便将我打包送出了林子。若非我机灵,硬生生拖到了寅时,怕是还要再早一个时辰。”
狼冶就着花厅晕黄的壁灯,打量着眼前之人。
一身衣裙用大麾裹了个严实看不大清楚,但头顶乱糟糟地顶了两个揪,眼角还有可疑之物残留,一看便是从睡梦中接了消息匆匆赶来的。
苏令蛮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难得起了些小娘子的羞涩,侧了侧身躲过,伸手便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数了数递过去:
“呶,你回去拿给居士,就说是阿蛮孝敬他的,让他别老惦记着啦。”
“居士就是这性子,孤拐得很。”狼冶接过银票,见她头上的两个揪毛绒绒的玲珑可爱,忍不住伸手够了够,苏令蛮侧身躲开,嗔道:“阿冶,这你可不能揪。”
狼冶笑嘻嘻道:“阿蛮,你这样子可不成。”
“怎么个不成了?”苏令蛮没反应过来。
狼冶插腰笑她,笑声爽朗传出老远,巧心在外听了不禁蹙眉。这郎君好不知分寸,一大早便惊人好梦,回头又如此调笑,传扬出去若于二娘子名声有碍可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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