麇谷居士拍拍手,连着马元数十鬼谷子门人领着林木为首的敬王府侍卫,将捉到的宵小之徒悉数丢到了地上,连到数百个桐油桶毫不留情地砸下去:
“当真是心狠手辣,若非杨师弟提前知会,这一片估计要片瓦无存了。”
林木喘了口气,心里也是一阵后怕,毕恭毕敬地施了个礼道:
“多谢诸位先生,否则……”
麇谷居士拍拍他肩,一个活泼的年轻声音响了起来,狼冶欢快道:“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林木眯了眯眼,底下人接触到这眼神忍不住一个发抖,却听这黑面郎君好不容情道:
“不必等主公回来,既然他们这般欢喜桐油,便让他们也试一试这油浇火烧的滋味吧。”
麇谷居士毫不动容地哼了声,负手走了。
马元到底心软,可转念一想,这等人既能毫无愧意地干出这等事,也会穷凶极恶之徒,林侍卫这般处置,也算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便也心无挂碍地上马走了。
鬼谷门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唯独狼冶腻在府内,兴致勃勃地要看这火刑。
就在这边火烧宵小之时,苏令蛮却站了出来。
她挺直了略佝偻着的背,将面上的易容用特殊药水抹去,露出一张白生生粉馥馥的俏脸,这般穿着灰扑扑的太监服走出来,笑道:
“容妃娘娘恐怕错了,阿蛮……福大命大,可是没死呢。”
殿内无数双眼睛哗地递了过去,只见远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高瘦的小太监步态轻盈地走出来,纤纤细步,仪态格外的从容,尤其那一张脸露出时,在这沉郁的室内,仿佛点亮了整个殿堂。
这世上便有一种人,脂粉未施,衣饰简朴,却仿佛得天之所钟,她什么都不需做,却胜过了世上许多做得太多之人。
“阿母,阿娘。”
她先分别向宰辅夫人与蓼氏行了礼,王文窈抬头见她,面上有一瞬间的恍惚,抖着唇道:“苏……苏二娘子,你如何会在这?”
“为何不能在这?”
“你不是——”
“容妃娘娘莫非是要问阿蛮,那时疫之症?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前日春满时疫之症已解,不巧……阿蛮受过麇谷居士指点,不说学医有道,却也有些门路,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解决之道。”
容妃知道苏令蛮是胡扯,苏令蛮也知道自己是胡扯,时疫若是这般好解,那也没有从前那一城一城的死者了。
居士纵然厉害,可也不是万能的。
但旁人不知道啊,何况听两人话语机锋,敬王府时疫恐怕当真是由容妃所起,而且之前话语里透着的讯息极其可怖:这容妃还想一把火烧了敬王府别庄,若只单伤害了敬王妃便罢,可还欲致敬王于死地……
毕竟谁都知道,敬王夫妇是被圈禁在京郊别庄的。
在座官眷没有人会认为,容妃所行单出己愿,后头站着的最大受益者——唯有当今圣人了。
“你出来了,他……也必定来了。”
容妃恍惚一瞬,突然垂下脑袋,试图将乱七八糟的脸遮住,苏令蛮看着她惶急模样,一哂:
“娘娘放心,我夫郎不在此处。”
蓼氏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自打敬王府被隔离,她便没见过阿蛮,苏玉瑶也暂时忘记前殿的兵荒马乱,拉着苏令蛮问道:
“阿蛮姐姐,我就说你没事!”
苏令蛮顺着接了几句话,这才走到最前,朝殿中或萎靡不振或心不在焉或惶惶无终日的妇人们道:
“我知道诸位必不甘心成为家人掣肘,若信得过敬王府的话,便听阿蛮安排。”
王夫人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如何信得过你?”
苏令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到王夫人受不住,才指着几个方向唤道:“袁夫人,公孙夫人……”
她一个个点过去,约莫十来个便止,其余人不明白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唯独点过去的女眷面色有着不起眼的异动。
“这几位夫人,未免我等计策露馅,恐怕需要受一受罪了。”
苏令蛮口中说的客气,手下动作却快,不一会,随着她的指示,鄂国公府、宰辅府,与谢府等身边侍婢联合起来,将这几家官眷悉数绑严实,连口中都塞了破布,不许人出声。
她这才解释道:“方才本妃在暗处观察,发觉这几家老神在在,甚至有妇人心情愉悦,便大胆猜测,必是与羽林卫一道的反叛之人,未免保险起见,还是先绑了再说。”
苏令蛮这话轻巧,实际却委实是好好观察,破费了一番功夫的。
不过到底没人会在意与提防一个小太监,是以这观察倒是进行得很轻易,这般走一遭下来,有些异样或太过沉稳之人,都被她当做一党全绑了。
容妃嘴里也塞了抹布,面上恍惚,半晌又瞎乐呵不知什么,神情一变再变,苏玉瑶在旁偷偷觑了几眼,忍不住拉了拉谢七娘的袖子:
“七娘,阿瑶觉得……这容妃好似这里,有问题。”
谢灵清没说话,只听着苏令蛮在前面布置,眸中隐泛笑意。
****
自古便没有不流血的政变。
中山王不臣之心,显然是昭告朝堂了,他虽做足了兄友弟恭的姿态,可明眼人看得清楚,羽林卫与龙鳞卫打成一团,刀枪剑戟丢了一地,地上流淌的血,几乎要积成河。
圣人仓皇四顾,只觉自己如丧家之犬,身边不知谁可信。
保皇党要冲上来,宰辅派出乎寻常的静默,圣人朝杨文栩求救:“皇叔,莫非您当真要看着侄儿死在这逆贼手上?”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杨文栩只得勉为其难地动了动。
勋贵一脉也象征性地站了出来,中山王却成竹在胸,眯眼笑道:“堂叔父,您当真要与侄儿作对?要知道,您那好夫人可还在内殿呆着呢。”
“哦对了,”中山王举目四顾,他有一双文秀的眉毛,说话客气而坦然:“诸位大人的妻女可都被羽林卫好生守着,大人们尽可放心,羽林卫门素来威武,自不会让旁人动不她们一根毫毛。”
话说得好听,可谁都听出了其中威胁之意。
妻女在人家手上,不免投鼠忌器,众人不约而同地慢下了手中动作,连保皇派都弱了气势:一边忠君,一边妻女……可该如何抉择?
宰辅一脉本就打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不吝于推波助澜之举,一听这话,哪里肯真的让自家妻女涉险?原来还装腔作势地做些敷衍动作,以对抗羽林卫,此时弱得近乎无。
圣人看得气苦,有一口血喷了出来,登时便捂着胸口晕了过去。
“圣人昏了!”
李公公急怒道:“中山王莫不是当真要弑弟继位?”
这样,就不大好看了。
中山王叹口大气,挥手让人将圣人扶下去看太医,背负双手几乎是志得意满地看着殿中打斗。
保皇派没了主心骨,本就绵软的抵抗在圣人倒后更是乱了套,龙鳞卫也如一盘散沙似的被冲散,被羽林卫三下五除二地绑了。
“慢着!”
就在羽林卫欲将残余龙鳞卫一刀一个解决了,杨宰辅出言阻止:“中山王,还是莫要太过。”
中山王眼见胜利在望,对杨宰辅出言并不恼怒,瞥他一眼,杏仁眼眯起,笑得格外文雅:
“便听叔父的。”
是叔父,只是是隔房的叔父。
杨宰辅唇角微掀,默认了中山王的招抚。
中山王早就打探清楚,敬王父子多年失和,杨宰辅大权在握,并无意废帝立新,是以他用重金砸开了宰辅夫人的门板,以枕头风吹得宰辅大人靠向自己——再不济,在他举事时,保持中立便可。
如今看来,这枕头风果真极有用。
中山王筹谋多日,一朝翻身,终于扬眉吐气,便看着满地狼藉、尸首乱飞,也毫不介怀,顺心顺意地踩着血肉铸成的道路往外走。
诺大瑰丽的明华宫,早已成了人间修罗之地,几无下脚之地。
圣人这一昏,他自觉不大放心,生怕是纵虎归山,便干脆跟着李公公与太医院几个一道去了乾元宫,只交代羽林卫莫要放人,言语客气地请众臣呆到中山王来为止。
杨照这一昏,便是半日。
朝臣们与女眷们也都被拘了半日,在晨光熹微将明未明之时,圣人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举目四顾,发觉自己还躺在熟悉的寝宫内,不由叹了口气,原来是一场梦啊。正自侥幸间,却见眼泪涟涟的李公公哭丧着脸道:“圣人,您终于醒了!”
圣人觉得不大对劲,翻身欲起,却发觉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之前的经历才一点一点在脑中回放了出来。
李公公满脸哀色,圣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种种,竟是真实,不由闭了闭眼:
“公公,孤……输了,是也不是?”
李公公垂着脑袋没吭声,反是床旁另一道最近听熟了的嗓音替他答了,这声音里,有志得意满的轻佻,更有扬眉吐气的畅快:
“我的好弟弟,你当然输了。”
中山王笑眯眯道。
圣人微微侧过头去,不欲看这人的得意,嗤地自嘲一声:“孤当真是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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