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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后 (白日上楼)


  “一会去了百草堂,师兄给你煮些红糖水。”
  他也就这一招,偏百试百灵。
  苏令蛮小日子也差不多就在眼前,见威武侯连这也记下了,心下舒坦,立时又不恼了,嗔道:“你便只会红糖水。”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张叔那座小院子。
  那一段只有彼此的日子,每每忆起,都跟吃了蜜似的甜,苏令蛮嘴角弯了弯,杨廷垂下眼睫,酸酸地想,那时节想抱便能抱,想亲香便亲香,果真是神仙日子。
  对比如今,连牵个小手都得找各种理由,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两人神思怅惘,一路默默相看着到了百草庄。
  临近时,薄暮冥冥,天已近黄昏。
  农人扛着锄头各自归家,乡间小路弯弯曲曲,道旁不远处炊烟袅袅,深嗅一口气,田间的清香混合着浓郁热闹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苏令蛮道:“饿了。”
  杨廷从马车内的抽格里取了一碟子百味斋的芙蓉糕,推过去,“先垫垫饥。”
  苏令蛮方才还怨他心粗,此时不免又想,虽说这人不大看人脸色,可生活上倒是对她照顾得细致,连路上腹饥都考虑到,她也不该强求了。
  芙蓉糕色若芙蓉,掰开细细品尝,还能尝出一点芙蓉花香来,清甜软糯,小娘子小口小口吃着,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杨廷支着下颔,眉眼微弯,从不曾料到,竟会有一日光看人吃食,便能有满满的幸福感。
  见苏令蛮吃了两块便拍拍手不吃,杨廷从抽格中取了块帕子出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帮她将指间粘到的黏物擦干净了,顺道擦了擦嘴巴,才俯首毫不嫌弃地拈起剩下的芙蓉糕两口一个吃完了。
  “这帕子哪来的?”
  苏令蛮不无好奇地看着抽格中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十来条新帕,颜色各种,料子都是用的尚好缎纱,杨廷无事状道:
  “乳娘上回坐车,忘记拿走的。”
  耳朵尖却泛起红来。


第166章 抽丝剥茧
  飨食是苏令蛮亲自下厨做的。
  一盘简单的清炒油麦, 一碗熬得浓稠的鲫鱼汤, 两人份分量不多,莫旌摸了摸干瘪的肚皮, 看那边素来讲究的主公竟垂捧着素瓷碗半点不挑, 抚了抚额,满脸诧异:“主公可真是……”不挑。
  这些日子凡与苏二娘子相关的, 在主公身上见过太多意外,此时他竟是无力再吐槽。
  绿萝眯了眯眼,确实,依着主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做派,这等简单的农家菜竟也能吃得如此甘之如饴,却是少见。不过思及二娘子厨艺, 又觉得理当如此。
  那边苏令蛮已是饱了,落著叹道:“没想到居士竟将厨娘也带去了国公府。”
  “不是信伯,是师傅。”
  杨廷拿公筷给她夹了著油麦菜:“再进些, 你吃得太少了。”
  其实苏令蛮的食量在女子中并不算小, 不过因着从前胖症的干系,自己也有意识克制了,也不算大就是了。杨廷每年年节宫中大宴时,宫中女眷偶有见识,也多是几筷子的小鸟胃, 轮到苏令蛮,便觉得怎么也不大够就是了。
  苏令蛮给他面子,略进了几筷子便不再肯吃, 肚里的芙蓉糕还未消化了去,今日其实已是撑了。
  杨廷这才闷头扒饭,就着桌上那一点菜食,连吃了两碗才停,苏令蛮撑着下颔赞叹道:“阿蛮从前只当岫云杨郎餐风饮露,没料到竟然比阿冶还能吃。”
  阿冶在她认识的郎君里头,已经是第一能吃的了。
  杨廷慢条斯理地就着漱口,没搭理这闲得无聊的小娘子,一边吩咐绿萝着手收拾了,一边起身,见苏令蛮不动:“走,去藏书楼。”
  去藏书楼的路不远。
  凉风轻轻拂过树梢,清透的月色照进百草庄,仿佛将所有都罩上了一层细细碎碎的银沙,内庄无人,整个百草庄人声寂寂,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行着一双男女,如壁照影,等闲看来,便似神仙中人,神韵难勾、笔墨难描。
  许是迁就苏令蛮的步子,杨廷走得不快,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言未发,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静谧。苏令蛮忽而一笑:“侯爷可还记得第一回 见阿蛮时的情景?”
  杨廷立时便想到了那个快能将门塞满了的胖丫头,嘴角翘了翘:“记得。”
  “侯爷不妨说说,那时厌女症那般严重,为何肯扶阿蛮?”
  “你那时哪点像个女的?”
  杨廷眸中荡起一圈柔波,笑意从眼角传出来,苏令蛮被噎了个没脸儿,脸都红了,气哼哼得扯了路边的叶子道:“你便不会说些好听的?”
  威武侯哪里晓得小娘子询起这些,通常都是想给感情找段烂漫的开始,好证明当初她便是百里挑一的“特别”,仍坚持实话:“若非阿蛮当时胖得如此明显,本侯哪里肯粘一个女子的身?”
  这才是缘分之始。
  大大的实话。
  通常实话都是讨人嫌的,奈何威武侯自己不觉得,还在深度剖析:“其实若你当时瘦一些,便跟现在似的貌美如花,本侯也就多看两眼,必是不会出手相帮的。”
  苏令蛮:“……”
  她懒得搭理他。
  藏书楼到了。
  一楼二楼玄门之书不多,有也多是神神叨叨的记录见闻,苏令蛮与杨廷径直去了三楼。
  许久不曾来人,一进门便是一股烟尘气,苏令蛮将窗户半支棱着架起,杨廷已率先将壁灯点亮了。书架几乎直顶至房梁处,纵然点了灯,许多暗角仍是照不到的,两人一东一西按个看过来,不一会便找到了好几本上了年份的羊皮卷,连着龟甲。
  藏书楼之书不得外借,就着壁灯那一点微光看东西着实伤眼,两人干脆便将羊皮卷等物全堆到了书架正中的书桌旁,莫旌听吩咐取来一盏琉璃灯点上,就着这灯,两人各自靠着桌凳一脚大喇喇席地而坐,秋夜寒凉,绿萝取来厚实的羊毛毯铺于地上,在置上茶水,便知几退下。
  不大的一方天地里,两人静对而坐,纵然不言语,自有一股默契的缱绻流淌。
  苏令蛮看了会便忍不住揉揉眼睛,这些上了年份的东西,连字体都晦涩难辨,许是她没甚玄门天赋,那些字单个看都认识,凑到一块便催得人昏昏欲睡。眼见杨廷看得认真,忍不住又揉了揉,杨廷抬头看了一眼,“阿蛮,困了?”
  “没。”
  话音刚落,苏令蛮便打了个哈欠。
  杨廷眼眸弯起,笑意便从眼里泄了出来。
  翻了约莫有将近大半个时辰的羊皮卷,杨廷眸光微亮,招手道:“阿蛮过来。”
  苏令蛮凑首过去,但见一行小字跃然纸上,殷时流行的一种古体,许多生僻字她并不认得,只能连猜带蒙:“因缘……命魂相寄……若……换……”
  杨廷抚了抚她脑袋,“不认得?”
  小娘子乖巧点头,黑白分明的瞳仁仿佛林中饮溪的小鹿,杨廷看得心下软和得不成,念道:“因缘际会之下,命魂相寄于他人,则苦痛不由己,若命轮转换,则天地异变,主背颠倒,偷天换日。”
  “这……”
  苏令蛮愕然抬头,杨廷目光凝重,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
  单看这段小字自然是云里雾里,可若与师傅给的批命连在一起,却能解释了。当时师傅言“命中小人作祟,凤栖梧桐奈何一足落地”,若两足同落,岂不就是家鸡?命轮转换,可不应在此处?偷天换日,主背颠倒,莫不是那人成了凤命?
  命魂相寄,是言王文窈乃一缕幽魂,并且寄于己身,汲取养分?
  苏令蛮想得不寒而栗,可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释她那册中之言?如何解释幼时便处心积虑地要对付她、压制她,又不敢真正伤她性命?
  约莫是见识过鬼谷子身上种种不凡之处,苏令蛮对这等怪力乱神之事的接受度提高了许多,虽面色泛白,依然强撑着扯了扯嘴角:“……可真真是滑稽。”
  杨廷叹了口气,少年郎君月白的袍角拂过她馥白的面庞,落到她身后笨拙地拍了拍:“莫怕,有我。”
  语气清缓疏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之事,苏令蛮却听出了其中的郑重,这是杨廷的承诺,她明白了,眉眼弯起,柔柔地笑了,点头:
  “恩,有师兄在呢。”
  虽然对王文窈到底是何妖物还未弄明白,但两人俱不是临阵怕事之人,将各自探得的消息交流过后,看天色不早,便打算起身走了。羊皮卷等物又一一放回原来架子,杨廷自然而然地伸手取过琉璃灯,窗外忽得卷来一阵风,桌上供奉的画卷原先合得好好的,被风一带呼啦啦展了开来,勾到宽大的袍子一角便轻轻落了地。
  “怎这般不小心……”
  苏令蛮笑盈盈地俯身拾起,待触及半开的画卷,不由愣住了。
  再见杨廷,亦是一脸惊色,原来那画卷上人长了一张与苏令蛮一模一样的脸,不,不算一模一样,比苏令蛮年长几岁,正是盈盈花胜的年纪,秋波横处,已是媚色倾国。
  “这……”
  苏令蛮一时哑了言,她还记得头一回来时,自己是对着这副画点了香炉上过香的,杨廷亦然。
  “你也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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