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灰色的云越来越厚,也压的越来越低。忽而一阵凉风吹过,雨就下了起来。
不过一开始这雨下的倒也不大,轻飘飘的,又细又软。远处近处笼罩着灰白色的雨雾。还能看到田间有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做农活的乡人。
沈湘趴在车窗上往外望着,有时还会伸手到车窗外面去接那些凉凉的雨丝。又回过头来同沈沅笑道:“长姐,你快过来看。路边有一株野桃花呢,开了一树的花,可好看了。”
沈沅看着她面上的笑容,听着她欢快的话语,禁不住的唇角也弯了起来。
以往的沈湘多是阴郁的,也是冷心的,现在她这样孩子气的样子才是她原该有的样子。
她便也凑过去头看。果然见路边有一株野桃花,开着粉白色的花,在细雨蒙蒙中看着有一种别样的娇媚。
“确实好看。”沈沅笑着回道。
一时风大了起来,雨也下的密了起来,随着风直往车厢里面扑。
沈沅赶紧叫沈湘不要再趴在车窗上,又拉上了车窗帘子。
但雨下的越发的大了起来。雨点打在车厢壁上,车厢顶上,噼里啪啦的一片响。风也越发的大了起来,吹的前面宝蓝色的软绸马车帘子不住的往车厢里面扑着。而且马车帘子很快的也都湿了,有雨水灌进了马车厢里面来。
车夫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传来:“大小姐,雨太大了,看不清路。前面有一处供路人休息的亭子,不如咱们先过去歇一歇,等雨小了再赶路?”
沈湘早就被这忽然而起的狂风暴雨吓的一张俏脸发白了,沈沅哪里还有不允之理?连忙同意了车夫的话。
一时车夫赶着马车到了亭子前面,采薇和木莲等人连忙撑着油纸伞过来,扶着沈沅和沈湘到了路边的亭子里。
亭子不算大,还是茅草顶的,建造的甚为的简单。而且因着四面通透的缘故,不时的依然会有风挟带着雨丝飘了进来。不过到底比坐在马车厢里要好多了。
坐凳上都被雨水给打湿了,自然是不能再坐的,也只好站着罢了。不过好在人多,大家说说笑笑的,倒也不觉得时间难捱。
沈沅同沈湘说了一会儿话,抬头看着亭子旁边的一棵柳树。
大雨里,柳树的叶子被洗刷的青翠欲滴。每一片叶片上都在往下滴着水。天地间仿似都只能听到这风雨的声音一般。
但忽然就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且渐渐的清晰。沈沅转头循声望过去,就见有一骑快马正从灰蒙蒙的雨帘中压地一般的飞来。离得近了,可以看到马上的人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斗笠。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他的斗笠上,溅起一颗又一颗的水珠。
那人原是打马直接过去的,丝毫没有要停留的意思。但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又一别手中的马缰绳,那马长嘶一声,竟然硬生生的在路上转了个弯,随后又回身疾驰而来。
至亭子前,就见那人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缰绳系在了亭子的柱子上,随后又抬脚走进了亭子里来。
看其身形高大,一望就知道是个男子。沈沅心中不由的就警觉了起来,目光中带上了戒备之意。
那人见了亭子之后,就解下了身上披着的蓑衣,又取下了头上戴着的斗笠。
看清这人相貌的沈沅:……
李修尧向她拱手行礼:“沈姑娘。”
沈沅心中此时想的是,明明刚刚李修尧都已经骑马走远了,可怎么忽然又原路折了回来?而且她之所以今儿赶着回去,也是想着要避开他的意思。但没想到到底还是没有避开,反倒在这里遇上了……
但沈沅也只能屈膝对他行了个礼:“李公子。”
沈湘没有见过李修尧,但看这人身形挺拔,只站在这里,浑身的气势便不容人小觑,就悄声的问沈沅:“长姐,这个人是谁?你认识?”
沈沅只好说道:“这位是李公子。我从常州回京的时候路上遇见的。”又对李修尧说道:“这位是舍妹。”
李修尧看了沈湘一眼,对她点头致礼,并没有说什么话。
沈湘望了李修尧一眼,见他眉眼冷冽,一看就是个不好亲近的,所以便也只点了个头,没有说话。
她心中喜欢的是薛玉树那样的清雅文秀的谦谦君子,而眼前的这个人,气质太冷硬,会有谁喜欢呢?
一想到待会儿回去之后可能就会见到薛玉树,沈湘的心中不由的就砰砰的乱跳了起来,双颊也红了。怕沈沅看出来,忙转过头去,装作和木莲说话的样子。
沈沅原就是个话不多的人,虽然最后依然不可避免的还是同李修尧在这里遇上了,但两个人这会儿同处一座凉亭中,沈沅倒也淡然,依然只望着眼前的景致出神,只权当亭子里没有李修尧这个人。
李修尧原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但这当会看着沈沅这样的平和淡定……
最后还是李修尧没有沉住气,先开口说着:“陈兄打理的那处田庄,原来是沈姑娘的产业?”
沈沅回过神来,转头望着他,目光微带询问之意,仿似有些不确定他是在同她说话一般。
李修尧就见沈沅的一双眼秋水似的亮。里面仿似含着一汪水,正在一圈圈的微漾着,能吸走人的魂魄。
他心中不由的狠狠的一动。
就听得沈沅平静的声音在回答着:“是先母的产业。不过暂且由我来打理。”
甚为简洁,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且说完之后,又转过头去看着旁侧的那棵柳树。
她穿着浅碧色领口袖口绣白梅花的对襟褙子,葱白色的挑线裙子。都甚是清雅的颜色,但她的容貌是娇美的,不该穿的这样的素净。
李修尧默默的看着她。他记得他在那间寺庙的偏殿里初见她的时候她身上穿的是娇艳的海棠红色,后来他在桑树下接住晕过去的她时,她身上穿的是娇媚的桃红色。但后来几次再见,怎么见她穿的都是这样素净的颜色?
若说以往她在为母守制,不得不穿那些素净的颜色便也罢了,但现在她母亲的孝期明明已经过了……
李修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口问道:“昨日我听沈姑娘说,要让人将那棵桑树砍掉,不知道这是为何?”
沈沅心中微凛。看来昨儿她在那棵桑树下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可恨当时他穿着墨绿色的袍子,又在树的最顶端,自己竟然没有看到他。但谁又想到树上会有人呢?
沈沅自然不会将真实的原由说出来,只说着:“那棵桑树太高了,遮挡住了其他桑树的日光,所以竟还是砍掉的好。”
李修尧知道她这说的不是实话。当时他在树上,低头往下看的时候,就看到她望着那棵桑树的目光中满是悔恨。到底那棵桑树是怎么了,竟让她望着的时候眼中能露出那样的神情来?
李修尧就想起几年前他在那棵桑树下接住她的场景,心中就想着要不要将这事告知她。若告知她,又怕她心中以为他这是施恩图报,若不告知,她对他是这样的冷淡……
正犹豫间,忽然就听到沈沅在叫沈湘:“雨小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又见她正在同自己点头微笑:“李公子,雨小了,可以继续往前行了。咱们就此别过。”
说着,屈膝对他行了个礼之后,拉着沈湘的手,径直的就上了停在路边树下的一辆马车。且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得车轮辚辚的声音响起。
李修尧看着那几辆马车渐渐的走远,这才伸手拿起了放在坐凳上的蓑衣和斗笠,走到亭子外面去解开马缰绳,脚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雨确实是较先前小了许多,竟是蓑衣都不用穿的,只头上戴个斗笠就足够了。但其实方才虽然下着那样大的雨,但他身上披着蓑衣,里面的衣服也不过略湿了一些,还是可以往前赶路的。可经过这处亭子的时候,一晃眼看到沈沅正在里面避雨,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原路折了回来,也进了这亭子里面避雨。
不过总是这样。每次即便同她遇见,同她所说的话也不过寥寥几句。倒显得自己是死皮赖脸的硬要凑上去同她说话一般。
李修尧自嘲的笑了一笑,然后一抖手里拉着的马缰绳,马儿就得得的往大路上走去。
等沈沅和沈湘傍晚到家的时候,天倒是放晴了。
夕阳斜照在大门口的照壁上,将原本青灰色的照壁也给晕染成了温暖的橙金色。
沈沅和沈湘下了马车,沈湘就要同木莲和翠儿先回去,沈沅则是吩咐采薇等人将从田庄里带回来的东西好生的从马车里拿下来,然后又让豆蔻去叫两个粗使的婆子来将这些东西搬到她的漱玉院去。她要打点送人的。
这时忽然就听到一道含笑的声音在说着:“原来是大小姐在这里。”
沈沅回过头去,就将有个人正从东边的角门里走进来。
沈宅的这大门平常也不怎么开,多是贵客来访,或是过节的时候才会开,平常大家出入走的多是角门。而这会从角门走进来的是薛玉树。
薛玉树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牙白色直裾袍,腰间淡蓝色的腰带,看着身形修长,清秀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