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听说,‘那位’在你这里盘桓好久了。”青袍女人拖长了音调。
她也不明说是谁,打量着便是要让这鸨父自己露底的意思。而一旁的行商更是眼都不眨地看着梓言,生怕自己错漏了一丝表情。
“两位原来是找人来了?”梓言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照说京师里贵重人多,我们这样的人嘴上不牢容易惹祸,不过她却是不怕的。”
青袍女人眼睛一亮,也是按捺不住,“那——”
“真不在这儿。”这梓言却是摇摇头,见两人面有疑色,“两位只想想我家东主与那位是什么关系?她要真在我这里一住半个月,旁的不说,我家东主可还有脸回家?”
两人俱是一怔,回想一下,却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间挹翠楼的东主乃是刚才说过的殷六。殷六名悦平,因在家中排行第六,所以外头都这么叫她。殷六的祖母乃是举朝有名的尚书令殷大人,她有二女二子,幼子嫁入魏王府为正君,生下的嫡长女就是李凤宁。所以殷六与李凤宁乃是表姐妹关系。
殷六年轻,即便肯陪着表妹胡闹,殷家长辈却肯定是不许的。纵容侄女在自家开的青楼里一住半月,传扬出去整个殷家还要不要做人了?两人越想,也越是觉得稍微有点脸面的人家都不肯做这事,何况殷家的这个侄女还是皇家血脉,在圣人和太女面前都常常来去的。
渐渐信了鸨父的两人面面相觑,青袍女人因为事情没了着落而有些讪讪的,行商重又愁眉苦脸起来。
这时,门外有童子钻进来,踮脚在鸨父耳边说了些什么。梓言讶然一挑眉,不由得朝两人那里瞟了眼,却到底没说什么。他打发了童子出去后只笑盈盈地说:“这四个虽是一等的牌子,颜色上却是欠了点。也难怪两位看不上,奴家这就去换几个过来,再让两位瞧瞧。”
说着,他也不待人回话,膝盖一屈行过礼后就带着人出去了。
梓言从花厅里出来后,先另寻了几个伎子吩咐他们去花厅见人,自己却急匆匆离开大堂。他一路沿着游廊快步走着,穿过几个头牌伎子待客的水榭小楼,一直到了后头角门边的屋子前。
青楼里边再不同寻常人家,角门边的屋子也是不用的。只不过门外就是通往大街的后巷,后巷的另一边又是一家米铺的仓库,只要锁好了门倒是非常清净。梓言年纪轻轻就苦心经营到能从风月场里抽身出来,自然不是那种只图吃穿不愁明朝的人。所以他只把角门边的小屋子收缀干净之后,便住在了这里。
梓言为了避人,多绕了些路,加上一路急走,到门口时已经有些轻喘了。此时淡月初升,他手里的灯笼倒还更亮一点。梓言看着被灯影照得模糊一片的房门,先定定神平息了自己的呼吸,又拢了拢头发,才一步跨上台阶,推开了门。
角门边的屋子能有多大,床柜桌椅之外,余下的地方连卧榻都塞不下一张。于是窗边那人即使被月光模糊得一时看不清眉眼,却实在让人想看不见都不行。
“舍得回来了?”看见那背影,梓言不知不觉先长长地舒了口气,“先前不是说只去玩几天的?居然一去就是半个月。”他自顾自说着,却不去那人身边,先关了门,又转身放下灯笼,最后拿了桌上的油灯来点。他一圈杂事做完也不听那人出声,这才觉出有些不对来。他眉头一皱,“凤宁?”一边说,一边走了过去,拉了拉那人的袖子。
站在窗边的人慢慢转过脸来,却正是不久前才与母亲吵过一回从魏王府里跑出来的李凤宁。她似是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睛虽是转过来,眼神却没跟着过来。她眉头微皱着,平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却透着一片茫然。她盯着梓言看了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硬扯起嘴角应了声:“梓言”。
她不笑还好,这勉强一笑,看着更是茫然。才刚已经连眉头都挑起来的梓言不由得就担心起来,“凤宁,发生什么事了?”
李凤宁看着他好一会,却终于只说了句:“没什么。”说过之后,脸又朝窗外转了过去。
梓言眉头一紧,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硬把她的脸又掰回来。他让她看着自己,加重语气又问一遍,“发生什么事了?”
“哪有什么事。”李凤宁怔愣一下,然后眨了下眼。只这么一点功夫,她表情里那些茫然竟然瞬间都扫得干干净净。她抬起右手贴在梓言的手背上,还略弯起一点唇角,“想你就来……”
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表情却令梓言恼了起来,他柳眉倒竖,抽出被她覆着的手,伸手覆在她的眼睛上,“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李凤宁的嘴角垂了下来,“我回过家了。”
“回过家了?”梓言不解。
他的手这回被李凤宁轻易拉了下来,再度出现在他眼前的,依然是那双茫然且无措的眼睛。
“来,先坐下。”梓言也不催她,先拉她到书桌前坐下,又去套着棉套的茶壶里倒了半凉不热的水过来递到她手里,“我屋里只有这个了,你要是想喝好的,我去前面给你拿。”
李凤宁只把茶杯放到唇边,也不见她喝水只是维持着那么个姿势,好半晌才放下来,“不用麻烦了。”
“不能说?”梓言一边说,一边也在她对面坐下,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李凤宁这不早不晚地跑过来,再加上这么副表情,任谁都知道有事,何况梓言这种见惯了人的?有些话不好问,但有些事还是说出来的好。
又过了好一会,李凤宁才抬起眼看着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记得,当然记得。”梓言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后又柔软起来。
须知那位举朝都称大人的殷尚书一生传奇,就连家里的夫君也是不同寻常。她长女的生父就是一个伎子,据坊间传闻,殷大人对这位郎君不仅用情至深,甚至于终身没有迎娶正君也是为了他。如此话本一般的故事,对于同样在泥沼里挣命的伎子来说,自然是人人羡慕个个期盼。于是连带着,安阳伎子大多对殷大人有一份别样的崇敬,梓言自然也是。也所以,当两年前殷大人过世后,梓言看见来挹翠楼的李凤宁,不由得就当众骂了她一句“不孝”。
但是那个一身红衣满身酒气的少女,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大笑起来。“外祖母走了……外祖母走了,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走了,但是我却连孝服都不能穿……想去磕头,还要被人说‘不合规矩’……你说,你说天下为什么有这么荒唐的事?”
她虽是一脸明艳到极点的大笑,周围却一片死静,而梓言当时就后悔了。
不过好在李凤宁酒醒之后也没有怪罪,反而有几分另眼相看。梓言起初半是赔罪,半也是乘机搭上关系,但是一来二去见多了之后,梓言却是假意越来越少,真心越放越多。天家贵胄,长相俊俏,只要不拿着架子旁人就会受宠若惊,更何况李凤宁要是把人放在心上,真真是连梓言这样见惯了的都招架不住。
但……
真是动了心思又怎么样?
就算梓言都知道,李凤宁常常来他这里绝不是看“朋友”。她对他不是没那个意思的,又怎么样?
她头上不止有亲娘,还有皇帝,除了母家那一个个任谁见了都只能下跪磕头的亲戚之外,外祖家的亲戚也个个穿着官袍。
所以梓言能做的,也就是把自己的心摁回去,掩住了抹平了,只把她当成寻常的“知己”来看。
“小时候我就特别羡慕会被姑姑教训的小六,就是姑姑打她我看着也会发酸。”不管梓言表情如何,李凤宁却显然没注意到,她声音里的愤然没有茫然多,“我心里再怎么愿意做殷家的孩子,却还要顾着天家的体面、顾着她的面子,每在外祖母家住个几日就说要回去。”
梓言听她嘴里“她”来“她”去,怔愣了一会才知道她说的是魏王殿下,李凤宁的亲娘。
“到我渐渐大了,流言就越听越多。有说她娶爹爹只是为了他姓‘殷’的,也有说她真心喜欢的那个做不了魏王正君的……”李凤宁越说声音越低,话中的冷意也越盛,“我起初不信,每次听到这种话,就会发一顿脾气。”李凤宁说到这里,声音几乎轻到听不出来,“但是你知道,后来我在燕州看到了什么……”
梓言默然,他只能静静地听着。
“十年前,我偷偷去了燕州,结果……”说到这里,李凤宁的嘴唇都开始发颤了,“结果燕州王府的门房,却说,却说我是骗子……”
李凤宁今年才十八,十年前,也就是才八岁了。八岁大的孩子,居然千里迢迢一路从安阳跑去燕州?
一边听着不是滋味,一边却仍然忍不住问了句,“骗子?”
或许是因为李凤宁没去过燕州王府,守门的认不出来。只是他心下总隐隐觉得,李凤宁即将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们家殿下只有一位小姐,如今正在府里。哪来的蠢货,也不打听清楚就敢上王府行骗!”李凤宁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把这句话一字一顿念出来。
“只有一……位?”梓言转瞬就明白过来,不由瞠目,随后担心地看着李凤宁。
李凤宁是有个庶妹的,据说常年跟在魏王身边。梓言联想起前面那句“真心喜欢却做不了正君”,顿时就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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