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一步一挪地,含元殿也有走完的时候。而当前头引路的太傅单平海,还有楚王李麟在仪官的指挥下止步、转身再低下头去的时候,李凤宁的面前就只剩下御座。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脖子去仰视那个离她三层九阶远的座位。
从她记事开始,坐在那上面的人就一直得到她全心全意的敬慕。所以那个时候她所希冀的,无非就是“好好读书,乖乖的不惹事,让陛下更喜欢我”而已。及至御座上换成那人的长女之后,虽然崇敬淡了许多,喜爱和亲近却大有过之。只要是为了那个人的话,李凤宁心甘情愿地“不惜一切”。
但是转眼间,她们都不在了。
这世上与她最亲的两个人,教养她长大的两个人,都不在了。
“陛下!”有人小声唤她,显然是站得太久了。
有那么一小会的功夫,李凤宁没反应过来那声“陛下”是在称呼她。她转了眸子,在侍臣满面的焦急下才反应过来,然后轻轻一笑。
她举步,然后跨上台阶。
大姐姐临终时或许想到过今天,但对于母皇来说,她肯定是不愿意的。而在李凤宁百年归老时,或许她在阴间必须首先面对她的怒火。
那个时候,大姐姐是不是还会护着她呢?
李凤宁弯起唇角。
但是,她是不会悔的。
第一步之后,第二步就轻松了起来。
一级一级拾阶而上,走得轻松,也平稳。
不仅仅是为了能在父后膝下承欢,与殷家不远离,更重要的是,她有想做到的事。
如果她是帝王,她就不需要再容忍燕州的海匪,她就可以毫无顾虑地拔除凉州官场的蠹虫,她还可以尽情地谋划驲落防策。
李凤宁踏上最后一级,转身。
原本对着中间步道跪伏着的满殿臣子都已经起身,所有人面向御座垂首肃立。
“肃——”仪官又大声呼喊。
李凤宁朝那御座之上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下,又听那仪官喊道:“跪——”
然后,大殿中的所有人都再度跪伏下去。有年老者动作迟缓的,有年轻者干脆利落的,但是每个人都在听到那个“跪”字之后毫不犹豫地再度低下身去。离御座最近的几个紫色,之后是一片绯红。再然后,九扇大敞的殿门外,砖石地面上站立的青色的官袍们也被这股起伏浪潮吞没,一个个跪伏下去,渐渐地蔓延到她视线的尽头。
她坐在御座之上,触目所及之处,所有人都跪伏在她的脚下。
这些叱咤风云,这些翻云覆雨的人……
全部都跪伏在她的脚下。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凤宁心里不由得起了一丝骚动。
从今往后,泽被天下万民安康,还是血流漂杵饥荒遍野,全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从今往后……
赤月就在她的肩上了。
“拜——”仪官再次大声命令。
“臣等,”于是满朝的臣子,百余人同时开口,“叩见吾皇。”
嗡嗡的声音糅合在一起,回响在含元殿宽敞高大的穹顶之下。
“起——”仪官这一声,代表着登基仪式的终止。
“朕,”李凤宁起身,站在御座之前,“本臣女。”
满殿刹那间静得落针可闻。
登基大典上,其实是不用她说什么的。一应的仪式规程都有定式,按着事先反复练习的,接下来李凤宁要做的,就只是从御座上走下去,然后在跪伏的百官之中离殿就好。
“虽长于宫中却生于臣门,至去岁先帝崩时,朕亦从未想过能有今日。”李凤宁在仪官愕然的表情中,继续缓缓说道。
那仪官虽然初识愕然,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垂下脑袋做出一副恭谨模样,仿佛李凤宁本来就该在这个时候说话的一样。
“睿成皇帝勤政廿余载,百姓安居天下泰平。先帝仁厚宽和,御极虽短亦得人心。”李凤宁缓缓说,“朕自幼顽劣,韬略学识皆不如先人多矣。至如今,亦惟有以勤补之。”
底下一片安静。
“诸位乃赤月之民,受命于朕;亦为殿上之臣,与朕同治万民。所谓民贵帝轻,诸位实贵重于朕。”李凤宁略顿,抬起手,“从今日起,朕就仰赖诸位了。”
或许是李凤宁这番话实在太出人意表,底下一众朝臣终于没能再维持一脸不知道该称为木然还是漠然的表情,个个表情鲜活起来。
“臣……不敢。”
“陛下……”
“臣,遵旨。”门下省侍中宋沃突然出列,她的大声回答像是提醒了其他人似的,跟来一片纷乱不齐“臣遵旨”。
李凤宁嘴角一弯,使了个眼色给目瞪口呆的仪官。
仪官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假咳一声,又大声喊道:“肃——”待众官一个个重回位置再度站齐之后,她又大声宣布,“礼成——帝归——”
第323章 银阙宫中寝
戏文里分给登基大典的或许只有一句唱词,真要从头到尾做一遍起码得花上两个整天。朝贺之后李凤宁接着要做的事情,还有两件。除了“向还活着的母父禀告并聆听训示”后便是“向所有的祖宗禀告登基一事”了。
对着连氏请安乃至于跪拜对李凤宁来说虽然无甚不情愿,可这回却特别不同。先头不过缓缓走路只觉得“不是很重”,到了紫宸殿中才发觉那一身华服的分量来。一路就只跟着仪官的呼喊不停地“拜”、“起”,“拜”、“起”。到后来总算是李凤宁年轻体健,才把一套仪程从头到尾顺利做完了,虽然待她站起身时也已经双腿打颤。
所幸太庙在城外,领百官奉祀告祭能放在次日,否则李凤宁真还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应付得来太庙里几乎得翻上一倍的“跪、叩”来。
然后,总算是到了能喘口气的时候。初夏时节,也就懒着不动还好些,李凤宁却穿着一身大衣裳在日头下跑来跑去,里头贴身那几件早叫汗水湿透了。出了紫宸殿之后,几乎直奔银阙宫。
银阙乃是帝王正寝,只是李昱晚年更喜欢住在勤诲斋,而李贤二十年都与连氏同住,所以此地竟是空置了好多年。直到凤后连氏下懿旨定了李凤宁继位,才想起来要重新装饰。总算帝王正寝便是空置着也会有人常常收拾,虽然眼下也不过是个能将就而已。
今日不同往时,她再怎么不喜人近身服侍,如今也只得将这习惯改一改。银阙宫里再没有人手不全的可能,只是阖宫上下的宫侍虽然来磕过头,她到底还没怎么习惯记人名,因此只好一边大步朝里走,一边就扬声吩咐,“拿水来”。
下一瞬,却见一个人双手捧着茶碗递到她面前。
她身边日常爱穿个箭袖的拢共就那么一个。李凤宁只是瞥见那袖口熟悉的花纹,她又渴得厉害,下意识就接过来然后大口朝嘴里灌。
然后,就听到身后响起一声低呼“陛下——”。
李凤宁仰头,把一碗温凉好入口的茶水饮尽。她回头将茶碗交给跟在她身后的小宫侍,却见那孩子虽然接了过去,年轻稚嫩的脸上却满是幽怨。
李凤宁叫内务省那里挑几个省心的过来。这个瞧着倒是活泼,怎么这样看着她?
“那孩子等着替你试毒的。”近到耳边的声音里,隐隐藏着丝笑意,“你也不叫他先尝一口。”
试毒?
李凤宁这才反应过来,随后很随意地应了句,“真要让你恨我到这个地步,死了也不冤。”
论起心狠,就算李凤宁见过的所有人里多西珲都能算是头一份。可他无论再怎么恨一个人,他永远也只会将理智放在感情之前。真有一日他会亲手端来下了毒的酥油茶……
至少李凤宁现在还想不出来,她得做些什么才能让他绝望到如斯地步。
“赤月的女人,果然擅长甜言蜜语。”鸦青色眼眸的男人,显然除了他的行事风格之外,甚至对于情话的理解也异于常人。
然后他就凑近过来,一手拉开她下颌上系着衮冕的墨缨,一手抽下扣紧发髻的玉衡,再抬手就替她把整个衮冕卸了下来。
他的动作是如此自然,他的表情是如此天经地义,以至于李凤宁反而呆怔了一瞬。
除了他带着女儿的那一回,李凤宁再怎么想也没法在回忆里找到任何他示弱和柔软的记忆。无论什么事都是自己做决定,无论什么事都是自己挨过去,就算是在草原上前往王帐的那一段路上她也没见他软和过。
但事实上她身边的所有人里,也只有他才会为她做这些普通男人为妻主做的事。
不是为了“应该”和“顺便”,不是为了刻意展现柔情引她心动,他只是为了她的需要才会去做这些事。譬如在浴池里为她擦身,在她疲累的时候拧一把热手巾,还有现在的宽衣解带。
多西珲又没比李凤宁高,他抬起她的衮冕却不见她低头,不由对上她的眼睛,“凤宁?”
“在锦叶的时候,为什么不来见我?”于是她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肩膀。
如果当时他来见她,如今的一切都会不同。
三个月应该已经显怀,所以无论她怎么恼他,也不可能放任怀着孩子的他独自返回王帐。
多西珲猝不及防,差点没把她脑袋上象征赤月帝位的衮冕给扔出去,所幸反应及时一把抓住坠着珠子的彩线才没叫衮冕落地。饶是这样还把周围一群宫侍吓得脸色发青,慌不迭地围上来小心翼翼地接过衮冕,合力捧着走了。
多西珲微恼,“干什么”在她肩背上“啪”的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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