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宁起先怒瞪过去没见着人,待视线往下沉了沉,才看见那个左脚跨过门槛,右脚还在门槛外,涨红了一张小脸差不多要哭出来的孩子。
原来是染露。
李凤宁一愕之间,顿时愧疚之心大起,连忙起身过去把男孩抱起来,“我不知道是你进来,对不起,那么大声。”
“娘不生染露的气?”男孩怯怯弱弱地问。
“我哪舍得生你的气。”她抱着染露回到之前坐的地方,“今天怎么过来的?谁送的你?”
染露还没回答,门外突然响起殷六的声音,“我带他来的。”随即,穿着一身素白的殷六就走了进来。
殷家只是臣下,所以公务时间之外不用穿丧服。殷六也是为了照顾李凤宁的情绪才会特意换了素色的衣衫过来,可李凤宁一见这显然不是新做的素衣,顿时想起李昱来。不过两年光景,就连着失去两位至亲的亲人,顿时叫她心情又差了起来。
“你姐夫叫我带染露来看看你。”殷六也不用李凤宁请,直接便在她对面坐下了。
她语声听着倒像是平常的样子,可细辨起来却有一股子不太明显的关切。
“姐夫有心了。”李凤宁瞟了殷六一眼,应得极淡。
蒋氏一直疑心染露是殷六替李凤宁背的黑锅,所以一直与李凤宁淡淡的。所以这分明是殷六自己想着带孩子过来看望她,却要将功劳推给她夫君。李凤宁哪里会看不出来,所以也只是顺着殷六的心意而已。
“娘。”小孩子到底敏锐些,虽不知原因却也能看出来李凤宁不高兴,他眼珠子一转,突然就伸长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娘看见染露不高兴吗?”
脸上被亲了一口的李凤宁才微微一怔,对面殷六眉毛倒竖,“死小子,在家里教得好好的,出来就作乱是不是?”
李凤宁一时间没弄明白殷六在说什么,却见染露眼珠子一转,露出个带着几分狡黠的表情,拿手指朝殷六一指,然后就对着李凤宁告状,“娘,姨凶我。”说完,她就朝李凤宁怀里一扑,把脸埋在她胸口不抬起来了。
殷六愈发生气了,就要伸手过来抓儿子过去教训。李凤宁却怀抱着染露一转身,避了开去。
“李凤宁!”殷六低喝了一声。
“当着我的面还敢教训我儿子。”李凤宁终于绷不住,笑了一笑,“他姨?”
殷六见她笑却是一怔,举在半空中的手伸了一会才缩回去。“就你会陪着他胡闹。”她眉头微蹙,“今后真要改不过来,看你怎么办。”
“秦王长子也不过一个县君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李凤宁却不以为意,“再说了,就算只叫我姨,难道他这一辈子我就不给他撑腰了?”
“就你歪理多。”殷六显然也是习惯了,只说了一句便略过,转而说道,“娘说让你在家里多清净两日,我却越想越不对。”她抬起头正视着李凤宁,“你想对诚郡王做什么?”
李凤宁闻言却是眉头一皱,她甚至都没打算掩饰,“就算我想做什么,也得先把卢家解决了。”
殷六完全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早就料到她的答案,一时皱眉。“但卢家……”殷六不知想起什么,露出点牙疼似的表情,“那时候诚郡王府里打死的侍宠,刘家都躲躲藏藏没脸见人了,就她家好像没事人似的,这脸皮真是无人能及。”
“别说她们家外孙女有可能登上御座,就是伤了面子她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李凤宁实话实说,“且礼部管着科考,要在新晋的学子里卖好也是件容易事。”
“那要怎么办?”殷六皱眉问她,“官职轻易撸不下去,要再往高了提也不比搞倒诚郡王容易多少。她们家名下还没铺子,否则我这里也好想想办法。”
名下没铺子?
李凤宁心里一动,道:“她们家,田产多?”
“你是说隐田?”殷六也是略一怔愣,就明白过来,“卢家的坞堡好像是离广宁县不远。”
朝廷再如何努力,对小民来说税赋都重。而农户万一碰上荒年,指不定连买谷种的钱都剩不下。律法中又要重罚有田不种者,小民就只好举债。而借钱这回事从来就是利上滚利债上加债,还不出来的结果就只好把田地抵给了不用缴税的官宦人家,自己反倒要租人家的田地来种。
这对官宦人家来说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事,到底是在挖朝廷的墙脚。可虽然于国于民都是祸害,可到底监管这事的朝廷官员自家也靠这个才衣食无忧,所以哪朝哪代都禁绝不止。
“但是五嫂那里……”李凤宁犹豫起来。
殷家老五殷悦潇嫁的妻主如今就在新安郡广宁县做县令。若要拿这事做文章,少不了要靠她。
“我去跟五嫂商量。”殷六也拿不定主意,想了一会也只能这么说。
“这事一个弄不好,只怕会引火烧身。”李凤宁皱眉想来想去,“也只能当个扰敌之策。”
殷六自然也明白,跟着沉默了起来。
前头两人说着话,染露虽听不懂倒还安静着。这时候两人相对无言,染露便有些坐不住站了起来。他才一拉李凤宁的衣服,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主人,有个名叫张四的老妇求见。”之后,门外传来李凤宁书僮松烟的声音,“说是来谢主人大恩。”
大恩?
李凤宁拍了拍染露,与殷六对看了眼,“让她进来。”
一时有个老妇跟着松烟从外头进来。她佝偻着背,动作却还算利落,静静地等松烟说完“主人,张四带到”之后,就利索地朝地上一跪,“乒”一下磕了个响头。
那响头重得连染露都被吓了一跳。他朝李凤宁背后一躲,然后把脸贴在她肩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看外面。
“不用行那么大礼。”李凤宁眉头微蹙,心生不悦,她一边反手拍了拍染露,一边道:“你是哪位,我们见过吗?”
“殿下没见过小人,但小人的儿子是殿下派人送回来的。”老妇的声音十分涩哑。
送她儿子回家?
李凤宁百思不得其解,突然间想到一事,“令郎可是诚郡王府的……”
“是!”老妇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咬牙切齿。
李凤宁再度看了眼殷六,这回连殷六都知道她是谁了。
诚郡王府那个怀有身孕的侍宠被活活打死,尸体被枕月发现。李凤宁当时不过一时恻隐,道是如果寻着了他的家人就把尸身送回去。
“我若能救下他,今天生受了你倒也罢了。”李凤宁示意松烟去扶起老妇,“不过碰巧知道而已,你很不必如此。”
老妇却甩开松烟的手,膝行两步靠近李凤宁,抬头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小人家里男人死得早,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了,没想到,没想到……”老妇哽咽起来,“现在只剩下小人一个,小人也没什么活头了。求殿下给小人一个机会!”说完,又磕头不止。
“什么机会?”李凤宁只能问她。
老妇猛然抬起头,苍老浑浊的眼中满是怨恨,“小人知道诚郡王把秘密账本藏在哪里!”
第238章 宫中议丧事
十五年前的一天,还不是门下省侍中的宋沃正为头一回踏进勤诲斋而激动,却迎面看见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正从里间跨出来。她正想不通为什么这里会有小孩子,却见她坦然停步,双手合抱略倾了身,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道“大人安好”。
这一幕到现在还能叫宋沃记着,足见她其实是个记性挺不错的人。也所以她完全想不起来李安年幼时的任何事,其实问题不在她的记忆力上。而是先帝李贤的确不怎么在意这个唯一的女儿。
或者更直白点说,李贤从来没有期待李安“有用”过。
“父后这几日抱恙。”李安道,“大丧诸事,就请各位按成例来办。”
她语声轻细,但是细辨起来却没有多少怯懦不安的味道,倒仿佛只是她本性沉静而已。
明明前几日在勤诲斋被她皇姨围着的时候,还一副仿佛随时都会哭的样子,此时倒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倒引得本来满心不耐的宋沃多看了她一眼,勾起了几分兴趣。
礼部尚书卢志文身材高大,从她黑色官帽到紫色官袍再到官靴,大概就算有人捧了《赤月礼记》出来对着一个个细数,也断然挑不出这人任何一点错来。她那双凤眼本来已经足够冷厉,偏还生得唇薄颌尖,愈发叫人觉得难相处了。甚至于她的满头白发也没能添上多少亲切温和的感觉,反倒因为一丝不苟而更形严肃。
听李安这么说了,卢志文仿佛就在意料之中似的,十分淡然且顺口地应道:“便依殿下所言。”她的声音仿若冰玉,听在耳里直教人恨不得哆嗦两下。
卢志文此言一出,不仅是宋沃,连一旁默不作声的凤阁大学士连翰也眉头一皱,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皇帝的丧事虽与百姓不同,可其中的基本道理是一样的。一应的细务安排要礼部去做,但丧主却还是皇帝的女儿。李安说话用“请”字是礼貌和尊重,但卢志文这么一答,倒好像人家真在跟她商量一样。
李安因还没行过冠礼,还不算成年,所以不仅没封爵位,甚至名下连封户和田地都没有,一应的吃用都是凤后从内库里拨给她的。无官无爵就无品阶,律例里又没有明文写了“皇女比朝臣高贵”,谁都不能说卢志文不对。
就连宋沃都觉得这人棘手,不过她看一眼表情依旧跟之前没什么不同的李安,浑然没有半分礼部那群丫头一见卢志文就矮半截的样子,愈发有点诧异了。
相似小说推荐
-
黑店小娘子 (阿琐) 墨墨言情网高推荐VIP2017-09-25完结嫁到客栈当老板娘,哪有这么美的事。十里八村都知道,那是家黑店。传说掌柜...
-
王爷的头号宠妃 (情缘深浅) 17K小说网VIP2017-11-24完结侯门嫡女,骄傲如同天鹅一般的人物,万千宠爱在一身。嫁得有情郎,十里红装,风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