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儿再懵懂到底也在外头跑来跑去,见多了人,自然也听到过些其实不该讲给他听的粗俗话。他当然知道梓言跟普通小厮不同。他是“通房”,是“内宠”,是要跟着李凤宁一辈子的人。随儿一直知道,她与他亲近是应该的,是正常的……
只是他到这一刻才知道,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看到李凤宁与别人那么亲近。他不喜欢李凤宁对别人笑成那样。
无论这样的事是多么“应该”,多么“正常”,他都不喜欢。
他这是怎么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李凤宁会娶一房夫君,按着朝廷的律例,还可以有两个侧君。如果只是没有分位的侍宠,那就是随便她喜欢多少就能有多少。
但是为什么知道了他看着还是那么难过?
随儿的手从门上滑了下来,只这一点力气,新造的门枢毫无声息地朝里打开。
都已经贴到一起去的两个人,还是梓言先发现门外站了个人。他先是面上微红,待看清是随儿时更是尴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连忙一推李凤宁,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茫然间,随儿的脚自己动了起来,把他带进了屋子。
但是踏进北间的屋门之后,他却更加无措起来。他不知为什么,连抬头去看李凤宁都不敢,自然也更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朝李凤宁身边走过去。
“今天姐夫那里留了饭,所以我现在才回来。”李凤宁语声慢慢,“大姐姐说,接下来叫我去军器监。”
随儿慢慢抬起头,李凤宁看着他。
她的表情似乎跟平常一样,又似乎……
多了点什么。
“来。”李凤宁朝他伸出手,然后说了一个字。
只是那么一个字。
却已经足够打破所有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冰冷沉重,又陌生到令他无措的东西。随儿甚至在他自己都能够清醒地反应过来之前,飞也似的朝李凤宁跑过去,然后用力抱住她的腰。
“十一年前,我或许就不该答应把你养在身边。”李凤宁轻叹了一声,手放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轻轻摸着。
随儿心里一颤,用力收紧手臂。
“你想勒死我吗?”李凤宁眉头一皱,随后脸上又露出无奈的笑,一边示意他松手。
随儿虽然不再用力,却怎么都不肯放开抱着她腰的手。还是李凤宁伸过手去,把手指塞进他手心里才终于解救了自己的腰。
李凤宁走到自己的书案后坐下。随儿紧跟过去。李凤宁抬眼一眼随儿眼巴巴的样子,只能一抬手,随儿连忙朝她腿上一坐,然后怕她反悔似的,整个人倚进她怀里不说,手还环上她的脖子。
“刚才为什么难过?”李凤宁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难过?
被李凤宁体温包围的随儿只觉得心也定了下来。
刚才的确挺难过。
但问“为什么”……
随儿眨了眨眼,看着李凤宁,反倒是希望她能给个答案。
“你啊……”李凤宁养他那么多年,哪里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见他反而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朝她看的样子,也只能叹口气,“怎么就那么呆呢。”
“哪有……”随儿压低眉毛,低低嘟哝了一句。
“来,一万三千五百四十六,加四万九千七百五十八,分成七份,每份是多少?”李凤宁毫无征兆地问。
“九千零四十三,余三。”随儿一眨眼,立刻就答出来了。
“我刚才说要去军器监,你说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想办法把姐姐和孟溪弄进军器监,然后把账本带回来给我看。”随儿这回想了想才回答。
“聿姐就算了,为什么会是孟溪?”李凤宁又问,“账本为什么要给你看?”
“军器监是给士兵造武器和铠甲的,孟溪手巧会做东西,可以用得上。”随儿答得极轻巧,“六姐那么忙,又是户部的人,不方便看军器监的账。而小姐你自己最讨厌的就是算账了。”
“又乱叫。”李凤宁作势要弹他额头。
随儿脖子一缩,好半晌没觉得啥,先睁开一只眼睛,看见李凤宁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又睁开另外一只眼睛,对着她憨憨一笑。
“这些事情上头那么清楚,你又不能出去做官。”李凤宁看着他,“反倒是该明白的却不明白。”
随儿对着她眨眼。
什么是“该明白的不明白”?
刚才……
只要一想起刚才在门外看到的一幕,那种沉重窒息的感觉仿佛又开始蠢蠢欲动。随儿收紧了抱着李凤宁脖子的胳膊,把自己的身体更紧地贴过去,才觉得好些。
“所有人都觉得,我会收了你。”李凤宁看着他,几乎与他鼻尖对鼻尖,“但是我不舍得委屈你做侧室。”
“诶……”随儿一呆,随即,一种陌生的感觉突然像潮水一样翻腾起来。他脸上微微发热,心越跳越快,“小,小姐,你,你要娶我?”
“但是娶你作正君,我不敢说我一定做得到。”李凤宁的声音里添了一丝沉重,她伸手压着随儿的脑袋,让他与她额头贴着额头,然后声音低到仿佛耳语,“就算大姐姐心疼我,我也会把我正君的位置当成最好的诱饵挂出去。”
随儿听着,这回心里却没有多少感觉。
“况且成了我的正君,就要面对那些你讨厌的东西。犯了错的下人要罚,一份礼单要咂摸出无数层的内涵来,无聊的饮宴要常常参加,还有,你再也不能随便出府,就算再想见到我,你也不能随便到前院来。”李凤宁看着他。
“但是……”随儿眉头一皱。
“但是我也舍不得放你走。”李凤宁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我舍不得你嫁给别人,也一点都不想看不到你。所以,随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前边还想着反驳的随儿,两个“舍不得”仿佛突然灌了口暖热的蜜汁,随后不由自主地咧开嘴。他伸手拉着她的衣襟,待她抬起头之后要求:“亲一下。”
这回反倒是李凤宁一呆,看他好半晌不由失笑,“我刚说的话,哪一句让你想到这个的?”
“梓言哥哥刚进魏王府的时候你讨厌他,但是现在你就没说要赶他走。”若论起对李凤宁心情的把握,全天下随儿若认了第二,再无人能自称第一,“你问我要怎么办,所以,亲一下。”随儿极其认真地看着她。
这难道是亲多了就不会想让他走的意思吗?
乍听似乎有点道理,细想之下又觉很无赖。
于是李凤宁盯他半天,脸上一会青一会白一会黑,好半晌叹了口气,“真是败给你了。”
她抬头,嘴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碰,“这样?”
“不是亲脸,是……”
下一瞬间,唇贴上了他的唇。
随儿瞪圆了眼睛。
好软。
随儿笑得眉眼弯弯。
也好甜。
第125章 军器监
相比起凤阁、鸾台这种文雅却也让人想不明白的称呼,“军器监”实在是个俗白到不行的名字。而这个是人都能明白干啥用的衙门,所在的地方也异常亲民。但凡在安阳城进出过的都说得出来,军器监就在外城的安定坊,北三门的光化门边上。
眼瞅着正月也没几天了,阳光明媚的白天就隐隐然有了几分初春的暖意。厚重的冬装一时半会还脱不掉,再往太阳底下一坐,没一会就能犯起困来。
脑袋靠着廊柱,坐在军器监衙门正堂门口台阶上打瞌睡的老妇就是这样。
她一身不知穿了多少年的棉官袍,虽然看着还挺厚实,可那原来的青色都洗成了白色。官帽歪在一边,露出一头没怎么梳理整齐的斑驳白发。迎着阳光的脸肤色有点发白,放在膝上的那只右手却关节粗大,手背上还有大片的烫伤疤痕。
老妇本来靠在廊柱上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知怎的突然惊醒过来。她茫然又迷茫地四下望望,本想换个姿势继续瞌睡的,却不想正堂前头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这人该是刚刚走进来的。她一边四下探看,一边背着手慢吞吞地朝里走,老妇看见她的时候,她的脚步刚刚停下来然后站在了整个前庭的中央。阳光让老妇脸上的褶子无所遁形,但是换到这人身上,却将她的肌肤照出一股仿佛能莹出光来的细腻和鲜嫩。墨一般黑的头发梳理整齐,即便穿着冬装依旧不显臃肿的挺拔身姿,看着着实叫人眼前一亮。原本暮气沉沉一潭死水的军器监衙门,居然只因为这么个人在庭中一站,就仿佛吹进一股春风似有了几分淡淡的生气。
“修德坊在街对面。”老妇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站起来,“这里是军器监衙门。”
那年轻女人听到声音才转过眸子,朝老妇看来。
前头只看小半张侧脸不觉得,此时她脸一转过来,竟然长得十分俊俏。鼻挺唇润倒也罢了,只那微挑的眼角居然配了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阳光下仿佛浸入溪水的黑曜石珠一样光彩宛然。这人但凡只要勾勾嘴角,看着便叫人春风扑面,果然生得一副好颜色。
“我就是找的军器监衙门。”年轻女人朝老妇走了几步过去,“调任的文书大概还要再过几日,我先过来看看。”
“调任的文书?”老妇奇了一声。她这才打起精神,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这年轻女人一眼,叹了声,“唉,可惜了啊。”
“可惜?”老妇一个词勾起年轻女人的好奇心,“什么地方可惜?”
“你可是去年秋闱考中的?”见对方点点头,老妇更加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听你说调任,可是之前在别的地方没把事情办好?之前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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